“这小孩儿哪儿来的?”等人走了,叶筌青也笑够了,才问道。
唐风无语地瞥了他一眼,顾承恩则笑了起来。
他张了张自己的左手。
那上面仍旧缠着纱布,倒是不再渗血了,能看出里面厚厚地敷着一层药,两侧都有。唐风一愣,便脱口而出道:“这是穿刺伤。”
顾承恩不可置否。
“这伤便是那孩子弄的。”他微微笑着,语气里却丝毫没有埋怨的意思:“力度很大,当时情况也很紧急,是真的百步穿杨。”
唐风等着他的下文,叶筌青却神色一动,似乎若有所思起来。
“你们国家当年出了名的人中,只有一个擅长射箭。”
叶筌青道。唐风疑惑地转过头来看他,他便咧起嘴笑了笑。
“唉,我的傻小唐。”
他大大方方地说,“就是你们皇帝啊。”
“这孩子箭法了得,我不信有什么天才之说,定是有好前辈指点过。”叶筌青眯了眯眼,看向顾承恩,“你的意思是,他与封黎策有什么关系。”
“他们是父子。”顾承恩点点头,答:“小五是封黎策的儿子。”
叶筌青神色微变,回头与唐风对视一眼。
只不过这次他不再怀疑消息真伪,只问道:“这你又是从何知道的?”
顾承恩笑笑,却敷衍道:“这句话,你还要问封子升。”
叶筌青愣了愣,旋即一笑,张手勾住唐风一支小指,又很快松开。
“顾承恩,”他说,“你这个人很有意思。”
顾承恩神色未动,似是当他这句话是个夸赞,却在心里缓缓舒出一口气来。
叶筌青牵了唐风的手。
这就意味着,他刚刚,确实是想杀人的。
*
封子升回来时,就见屋里三个人神色微妙,但自己又看不清微妙在哪里,三人神色都算轻松,正有来有回地聊着天儿。
顾承恩竟没有看书,此时轻声说着什么,唐风似乎对他的说法很有兴趣,叶筌青则还是老样子,懒洋洋地在一边靠着,竟破天荒一句话也没说。
“聊什么呢?”
封子升钻进马车里,便问道:“竟然聊了这么久。”
“在说回京之路。”顾承恩注意到他回来了,便伸手替他暖了一壶茶。顿了顿,又似随口答道:“子升……此次回京,也许会发生点别的什么。”
“别的什么”。
封子升心神一动,知道他说的是前世没有发生的事情。
他们的确于前世大不相同了。比如此时顾承恩得病还没有需要请太医的地步,封小五没有射伤封子升,蔺家村也没有被屠杀。
山里的土匪死的比以往早,甚至于,他们遇见唐风二人的时间也比之前早了许多。
可这些又能改变什么?
封子升沉声思索片刻,顾承恩将一杯茶水塞进他手心里,几不可闻地冲他摇了摇头。
“变数一定会有,”唐风似乎对顾承恩印象不错,接话宽慰了一句道,“但不至于多严肃,见招拆招就是了。”
顾承恩爽朗一笑,道,“那便承唐公子吉言了。”
*
夜深,如水月色,漫上枝头。
在车里憋了一整天的人终于在深夜可以出去转转。唐风拿了壶酒,叶筌青便也高兴地跟着去了。
封子升卸下外甲,关上窗帘,才走回到顾承恩身边去坐下。
他们二人今日第一次处于只有彼此的环境里,还有些不适应,一时间,车厢里只有茶壶烧水的声音。
顾承恩闭口不言。封子升便先开口问:“此次在进京,先生觉得如何?”
“不觉如何,”顾承恩答,“唐公子说的不错,就算重获一世,我们之间,也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罢了。”
“那进宫之事……?”封子升顿了顿,道,“此次回京,若哥哥不想,我定不会让你再次入宫。”
顾承恩垂下眼。封子升便凑近他,看着他的眼睛,追问道,“承恩,你是怎么想的?”
“我还没有想好。”过了好一会儿,顾承恩才轻声答道。“与你说真心话,我……我其实有些怕。”
封子升心神一动。
“在宫中的那些日子……我活的实在不人不鬼。”顾承恩攥紧了右手,苦笑道:“我本以为我还有勇气再去面对一次,可终究……”
终究是痛怕了。
“那便不入。”封子升斩钉截铁地打断他。“你不愿做的,我们便都不做。”
顾承恩心下一暖,却仍蹙着眉问道:“说得倒轻巧。北疆的风水师不见了,你当如何交差?”
“我自有办法。”封子升笑道,“这先生便不必操心了。”
茶水滚起来。顾承恩倒了一杯暖手,从掌心到肺腑,似乎都烫的发起热来。
“我与他……与封黎策,”他忽然轻声说,顿了顿,又失笑道,“怎么说才好呢?”
封子升在听见那个名字时便周身一顿,随后停了一切动作,十分认真地望着他。
“他最初其实待我不薄,我当初决定……也是感念他待我的好。”顾承恩似乎在回想。脸上露出一种怀念的、却残忍的表情来。
“只是好景并不长,后来他种种……”他顿了顿,终究是没说下去,叹了口气道:“昙花一现罢了。”
封子升侧着身,神色复杂地望着他。
“这我倒有所耳闻……”
他觉得心上被人闷闷锤了一下,没有流血,伤全在里头。
他顿了顿,吸了口气,才勉强问道:“只是你是什么时候对他断了心意的?”
封子升见他手里的茶见了底,便又为他斟了些,顺便将烧在炉火上的铁壶拎过来,给他烫了只杯子暖手。
顾承恩还不太适应他如此贴心,脑海里总是那个张扬又不拘小节的小将军,愣了一秒才接去,轻声道了一句谢。
“大概在你南下以前?”
顾承恩想了想,才答他的话道。紫砂壶浸透了普洱,拿在手里茶香四溢。
他捏着杯子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便笑了,抬头望向封子升,又道,“其实很早,要不是他拿将军府与小五作筹码,我可能从那时就不会留下去了。”
封子升愣了愣,回想片刻,便问,“就是你受宫刑以前?”
“嗯。”
“可你当时依然在为他说话。”封子升记起他当时卧在病褥时的痛苦神色,皱了皱眉头,道,“我当时还以为你一厢情愿,一下子被盛宠冲昏了头。”
顾承恩莞尔,将手里凉下去的茶杯递给封子升,封子升就很自然地接了,也不用他问,便又拎着壶给他烫了一下,一番动作行云流水,甚至有一瞬让顾承恩觉得,他们之间,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威名显赫战无不胜的年轻将军,走过京都城的集市,都会被爱慕他的人围堵得水泄不通,此时却坐在雪天的营地里为他温一杯茶。
顾承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烛火明灭却显温暖,衬得少年也仿佛镀了一层柔光,鼻梁高挺,眼睫垂下去,在脸上投下一束影子来。
当真是没有比他更好看的人了。
“先生怎么不说话?”
封子升将烫好的杯子塞进他手心里,手指与茶杯皆暖的烫人。
顾承恩这才回过神来,慢吞吞地伸出手将杯子接过来,脑子却在飞速回想他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好像是……说到封黎策了?
“倒不至于是因为他的什么恩宠,”顾承恩接着刚才的话题道,“只是我当时真的对他有过感情,说到底不深不浅,但那种时候,我只能说服自己去爱他。”
封子升一愣,就听他继续道:
“他已经把我变成一个废人了……而且那个时候我就已经知道,除非他死,否则他绝对不会放过我。”
顾承恩笑了笑,像是在随口讲述什么有趣的故事。
“你也知道,他是个……那样的人。如果我不爱他,呆久了,我一定会疯掉的。”
“况且对方是你,是你知道了。”他声音很轻:“我希望能在你面前保留一点的尊严。”
“我本来就不会因为这种事而另眼看你。”封子升打断他,他皱着眉头,似乎不满顾承恩这么轻松地谈起自己承受了什么:“我当时只觉得愤怒。”
为什么?顾承恩想要问他。
就听他继续说:“我千呵百护养好了送回京的人,冷风吹一下都紧张地不行,生怕你冷了、烧了、难受了,我对我娘都没这么殷勤过……”
封子升越说越来气,声音也大了些,瞪着眼睛气哄哄地道:“他却就这么随意就对待了?他怎么能?”
“我当时想,就算你真做了什么,也不必受如此刑罚。”
顾承恩看着他,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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