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子升,大将军府上唯一一个小少爷,是封老将军的独苗儿。
自幼随父远离京都,在边疆北域、在茫茫草场与朔风煞雪里成长起来。
前世顾承恩还未与他相识时便知道,此人武功极强,即使并未在明面上与江湖中人真刀真枪地打斗过,顾承恩却见过他私下里与人切磋的模样。
少年身法张扬跋扈,却在关键处谨小慎微,丝毫不出差错。
即使上一世顾承恩已经见过历朝内外大大小小几乎所有的高手,封子升却还是能让他眼前一亮。
他是草原上养起来的一匹狼,有狼的傲骨,也有狼的算计。
封子升十八岁时边疆战事告捷,领皇命率军回京,是受封领赏去的。
当年,他于边关请来一名风水先生,两人开始颇不对付,遇见了就少不了要唇枪舌战一番。
直到那先生终于被将近腊月的寒气斗出病来,卧了两周床,小将军才后悔了。
即使先生并不计较,但封小将军仍心知是自己待客不周。于是几天几夜地守着他,待那先生痊愈回京,两人之间竟也不似开头水火不容。
这个风水先生,就是顾承恩。
那年,小将军的年是在京都过的,这也是从北疆开战一年后,他首次回府与家人团聚。
次年,封子升没有选择离开,而是决定暂时稳定在京都陪陪父母。
同年,顾承恩成为了大历第一个御赐的风水师,受圣上盛宠。
当时朝局不太平,皇后无子,皇帝唯一的一个儿子出身迷离扑朔,甚至连母亲都不知是谁。
封黎策却在此时不理自己的子嗣,反而去宠爱一个风水师,引发当朝争论。
骂顾承恩的人很多,甚至那时就连封子升见到他都没有过好脸色。
只是小将军风骨,不与人置口舌。
顾承恩不理那些闲言碎语,笑一笑,也就过去了。
后来南疆战事起,封黎策却派一向镇守北方的封老将军前去镇守。
众人讶异,但军令难违。
封子升与父亲同行,次年,老将军战死沙场。
封子升走之前,曾去见过一次顾承恩。
那是封子升少有的与顾承恩单独相处的时候,他们当时关系已经缓和,他怕此次一去不回,便将认识的朋友全都见了一面,就当是最后一面。
可让他惊讶的是,明明打入京来就百得盛宠的人却平白无故受了宫刑,奄奄一息地卧在病榻上。
那时国师祈雨顺利,还仿佛未卜先知一般算出了几处或许将有天灾之地,提前救下了万千黎民百姓,功劳颇多。
朝中对他的态度转好,百姓更是将他当做神明,民间甚至还有传颂他的歌谣。
所以当时的封子升,半是不解,半是愤怒,热血上头,便要去找封黎策说理。
却叫他一向看不起的人拦下了。
顾承恩疼的脸色煞白,那日明明已是深秋,他却一身一身的冒冷汗,后背的衣料都被汗水浸湿。
封子升不忍,便取自己的披肩为他遮上,顾承恩道了句谢,却开口叫他不要声张出去。
“帝王之心……”顾承恩:“我答应了他入宫,被猜忌是我罪有应得。”
“若这事大肆声张,必引来更多的怨言,皇帝根基不稳,水祸刚毕,你又要去南疆,京中只有……”
苍白的美人顿了顿,没接着往下说,勾起干裂的嘴唇无奈地对他笑笑,即使他已经疼痛难忍到止不住眉间轻蹙,却依然说:“……你知道的,对他对我都不好。”
“我也是个男人,小将军。”顾承恩望向他:“就让我保留一点尊严吧。”
两年后,南疆告捷。
京都的百姓自发为小将军铺就万里鲜花路,鲜衣怒马的少年归来,却带着死去亲友的伤痛与保家卫国的尊严,带着一身伤疤和还未完全疏解的毒素,还带着战场上的悲哀与痛苦。
当时的封子升没有半点战胜的喜悦,他只是想歇一歇。想在母亲膝下多呆一时片刻,想给父亲上一柱香,告诉他,儿子最终,还是赢了。
可午门人群熙攘,本来迎接胜军归来的百姓纷纷聚在那里,黑压压站了一片。
似乎整个京城的人都来了,却没有人吵闹,只安静地注视着什么。
封子升心中讶异,下了马,一步一步地朝那里走了过去。
他没想过那会是顾承恩。
依旧是淡泊的眉眼,好看的仿佛从画里走出来,只不过人瘦了太多,脸上依旧是苍白的,似乎病了很久。
那日春寒料峭,他却只许着单薄里衣,被捆在受刑台上,正对着一个孩子说些什么。
那孩子吓坏了,哭的不行,他止不住咳,却还温言劝着。
百姓聚在刑台旁边,无一不肃穆地望着他,封子升甚至还看到有些姑娘还忍不住小声啜泣着。
“这是怎么了?”他疑惑地问身边一个像是屠夫一样的人,就见对方居然被他问得忍不住落了泪,狠狠在脸上抹了一把,才回答说:
“官人不知道?这是俺们皇帝为了什么劳什子社稷祈福,要那五岁孩童取国师的心头血哩!”
国师?
什么国师?
取心头血……
那顾承恩在干什么?
封子升心里一惊,抬头看去,就见到那人笑了。
下一秒,那孩子就将一支小指粗细的尖锐物什轻轻扎进了顾承恩的胸口。
他在教别人怎么取自己的血。
他在教别人怎么杀了他。
他听见顾承恩颤抖的声音。受住别人在心上扎了一刀的人,竟还能撑得住笑一下,对那孩子嘱咐道:
“……好孩子,快回去罢……”
说完,他垂下头去,不再动了。
身旁似乎有人在喊他,喊“国师”的有,喊“顾先生”的也有。
也是,顾承恩做国师这些年,天降福祉,卜卦算命帮百姓避开灾祸无数,甚至还预先推测了东京坊的一场大火……
就算是他们行军之路,也有些是顾承恩日夜不眠地偷偷与他商讨谋划的;甚至大战将前,他的最后一封信里还说,等自己回京了,定要请他喝酒。
顾承恩没有回,原来是因为等不到了。
有太医样的人终于被解开桎梏,冲上去将顾承恩解下来。
那么瘦那么薄的一个人,落下来,就像一片纸。
封子升定定地望着那人,眼里再无别物。
顾承恩保下了一条命来,从此却成了封黎策的玩物。回京以来,但凡宫中宴席,封子升就能经常见到他。
他越发地瘦下去,据说封黎策亲自令人给他大补,但收效甚微。
顾承恩像朵被养在金銮殿上的、被迫要在冰冷的奢靡金物上生长的花,他汲取不了养分了,他眼神那么亮,完完全全是凭一口气活着。
后来顾承恩瞎了,后来顾承恩被下了药,后来顾承恩求着他,泪与血混在一起,语气却仍然平静地哀求他道:
“子升,杀了我吧,就当帮帮我。”
封子升没舍得下手,却连拥抱他的资格都没有。
也许当时该杀了他的,否则后来他终于逆天改命,以一种同归于尽的形式送封黎策上西天时,就不会因为保护自己而再次受到折磨。
他明明给封子升递过消息,叫他跑,去江湖,去找叶筌青,做个浪荡自在的江湖人。
可封子升就是一门心思地想要带他走。
顾承恩是被封黎策活活打死的,而后万箭穿心。大历的宫墙终究是塌了,封黎策也没能幸免,跟着他心心念念的大历王朝,一起死在了火场里。
小将军本来能逃,可他挪不动步子。
他走到伤痕累累的人身边,终于可以跪下去拥抱他。
那双颜色极淡的眼眸分明最是漂亮,却见不到光明很久了。
他轻轻解开顾承恩覆在眼睛上已经被血浸湿的白布,低下头吻住他的眼睛。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对顾承恩的感情是什么。是友情?因为他清朗博学,确实值得欣赏;是战友?因为他心细如蚊,一次次地帮了自己,把自己从火坑里拖出来;是亲情?因为他温柔大度,待人总是亲善。
还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
他说不出来,他没法说。
封子升来不及想,就被火舌吞没。意识最后只记得抱紧顾承恩,不想让他的身体被烧的太难看。
因为顾承恩对他说过,“我也是个男人。”
他说:“我也是……有尊严的。”
再睁开眼睛,他在朔风之下的练兵场,眼前的军士号声如雷,死去的亲人副将一一列在他身侧。
他匆忙解散了人群,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几乎是飞一样的回到营地。
但当他来到当时他安顿风水师的那个侧房时,他却又犹豫了。
他就站在门口悄悄往里看。顾承恩睡在营帐里,侧帐里头好暖,他睡得很熟,却有些怕冷似的紧紧裹着狐裘。
怕他醒不来。又怕他醒来了。
恍若隔世后封子升再见顾承恩,便从人听说他还睡着,问要不要叫起来。
他怕扰他清梦,却又怕他冷了,犹豫半晌,才低声唤他名字。
顾承恩醒了过来。
抬眼一刹那,封子升只想死死地拥抱他。
“承恩?”
“承恩。”
“醒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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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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