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朝阳

宋渡长长叹了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淡淡的血迹,啧了一声。

宋音之盯着他看:“你怎么也受伤?”

宋渡没好气:“打架哪有不受伤的。”过了好一会又重新说,“脸往他衣服上蹭的时候太用力,磨破皮了。”

宋渡看向她:“你呢?那个混蛋下手没轻没重,撞到哪了?”宋音之想了想,摸了摸后脑勺:“不疼。”

段秋平走出牢狱的大门来,右手在抖。明明是想好好说话来着,他也只是想要一个和颜悦色的交代,为什么得不到呢。

和颜悦色没法等到了,交待倒是很快就有了。段秋平去给宋音之和宋渡送最后一次饭。监狱里的最后一餐,叫“上路饭”,也称“断头饭”。进去之前。段秋平自我安慰地想着,今天过后,再也没有交集了,他也没必要再纠结什么。

牢狱里是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鸦雀无声。段秋平打开牢狱的大门时,里面的两个人动都不曾动一下,他怀疑是不是都安静地死掉了,这个想法让他差点没拿稳手里的餐盘。

他把餐盘放到地上,轻轻敲了敲,两个人这才抬起头来,憔悴得不成样子,但狼狈的却是段秋平,他近乎仓皇地移开视线。

宋音之紧了紧身体,她浑身早就冰冷刺骨了。看见段秋平的眼神不在自己身上,她才咽了咽口水,去拿他脚底下的餐盘,动作称得上是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引得段秋平一回头,再次见到她的狼狈。

宋渡也知道时日无多,背过身来,毫不讲究地狼吞虎咽起来。四下安静,只剩下两个人因吃得太急,而呼吸不过来导致的粗重喘息声,还有咀嚼声。

段秋平在这样的声音中,感觉自己的动作凝滞了,每动一下都十分艰难。

宋音之吃了两口就撂开手,无神地望向空荡荡的一边。

听见吃饭的声音没有了,段秋平这才回过头。而宋渡胡子拉碴,对上他的目光,跟被踩到了尾巴一样:“看什么?”

段秋平将手伸进怀里掏了掏,拿出两张帕子来:“吃得脏兮兮的,擦一擦。”

宋渡不接,不知道是在跟谁赌气,拿手抹了把脸:“要你说?”又低着头,“死到临头了,还管他脏不脏。”

“殿下,皇家人规矩多,就是要讲究一个体面,生死都是大事,怎么能不管呢?”他的声音平静,好像是在一个惬意的午后和老友打招呼一样。

什么皇家,早就不是了。这话勾起了一些富贵迷乱的记忆,而今他只能和蟑螂老鼠蜗居在一起等死,真是讽刺。可是他没有力气跟段秋平置气、或者像从前那样跳起来反驳,只是一味不理人。

段秋平就走近,将那洁白的手帕伸到他面前。宋渡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接过了。

段秋平又走到宋音之旁边。宋音之没有接,紧紧盯着那帕子,而后十分郑重地问道:“我的呢?”

其实段秋平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却还是下意识装傻:“你的……什么?”说话间将帕子收回去,捏在身后。

宋音之看他一眼:“我的,汗巾。”又看他一眼,仿佛看穿一切,“当初借给你,你一直也没还。”

段秋平的手紧了紧,捏着帕子。沉默了一会儿,段秋平说道:“扔了。”他有些不敢动了,他们的身份从前是天壤之别,现在也是壤天之别,本该是扬眉吐气的好机会,可他的心还陷在过去里,他在她面前始终直不起腰来。

宋音之的声音有些惊讶,“扔了?”没有等到回答,她又重复了一遍,“扔了。”

她低低笑了两声,“你有什么资格处置我的东西?”

段秋平再也没有前天那么嚣张的气焰,只是因为一个帕子,说话的语气甚至变得低三下四,这好没道理:“我以为……你不要了。”似乎意识到什么,他又强撑着补充,“又不是什么贵重物件,我现在就去给你补一个回来。”

宋音之扶着墙站起来,可是她太虚弱了,反而狠狠后退了几步,不得不倚靠在墙上,抬着头,倔强地看着段秋平,露出一抹轻蔑的笑。

段秋平扬起眸子看向他,眼里没有平日里盈满的悲愤和不甘,于是坦荡荡的忧伤避无可避。

他的眼睛生得很好看,像很多西北人那样的深邃和狂野,面上却很干净,没有外族特有的长到腮边的鬓角。有时候,他神态中所有的攻击性都收敛,仿佛他是一个任人欺负的可怜虫,甚至有些惹人怜爱。

可是宋音之现在显然不存在什么母性,无声地跟段秋平对峙着,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又缓缓吐出一口气:“算了。”

她冷笑着:“给了你的东西,也确实没准备要回来。”

没准备要回来?这反而让段秋平有些不舒服。给了他的东西,没准备要回来,不准备要,就是送给他,给他。大凡朋友间相赠,都是讲究一个礼尚往来。可宋音之只想施予给他一些东西,却没准备从他这里要回来什么。这是施舍,还是叫打赏,还是叫赏赐?

这几个词永远透露着上位者对下位者的鄙夷和怜悯,他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液极速倒流,窜到他脑子里,脑子里一跳一跳的胀得慌。

手一抖,帕子掉到地上。那洁白的手帕落在布满泥灰的沙地上,真是刺眼。他盯着这刺眼的白,无声地笑了,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响起:“殿下天潢贵胄,哪怕死到临头,也是一个高贵的阶下囚。”

宋音之的视线同样落在那手帕上,本该立刻反唇相讥,可也许是因为死到临头,她没力气同段秋平吵闹了,而是哀叹一声:“你总有这么多理由去恨别人,何必呢?”

“是吗?”段秋平靠近她,把宋音之逼到墙角,按着她的后脖颈逼她仰头,浑身用力到发抖,却没有在宋音之身上施多少力。他的声音也带上了些用力过猛的咬牙切齿:“那你告诉我,你给我一个理由,让我爱你啊。”

宋渡冲上来,将手搭在段秋平的手臂上,用力捏着:“你是不是人啊?”段秋平像是没感觉到,死死盯着宋音之。

其实段秋平想得很简单,“恨”的反面是“爱”,他很自然地就问出了这话,可是有些话一出口,才能隐隐约约感觉到不对劲来。

宋音之也不甘示弱地瞪着他,时间仿佛静止了,直到宋音之的面部渐渐扭曲,她缩起了脖子,吃痛,“啊”地叫了一声。宋渡将段秋平的手往下一压,宋音之就脱离了控制。

段秋平将手一甩,往后走了几步,离宋渡远远的,眼睛还定在宋音之身上,他在固执地等一个答复。

宋音之有种幻觉,段秋平像鬼一样跟着她,也许她死了,到了阴曹地府,灵魂还会因为他的打扰不得安宁。

为了身后能安宁,她摸着后脖颈,很不耐烦地抱怨:“爱个屁。”粗声粗气地加大音量,“把你自以为是的爱和恨留着,去折腾别人吧,反正老子马上就要去渡黄泉,你找鬼纠结去吧!”说话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个字变成了吼叫,一字一句的。她学了水草头,说话突然就带上了市井粗话,这让在场的都猝不及防。

段秋平显然也没反应过来,他呆在原地。宋渡看着这势如水火的两个人,突然就推倒段秋平,捂住他的眼睛,死死按着他不让他起身:“你还看!你把她都逼疯了!”

段秋平迫不得已挣扎起来,抬起脚,夹住宋渡的腰,一用力,宋渡整个人被他的腿甩飞了出去。宋音之面色一变,扑上去按住快要起身的段秋平,将段秋平的一双鞋摘下来,在段秋平的求饶声中,将鞋底狠狠扣在他面门上。

宋渡也发了狠,跑到段秋平已经腾空的脚边,正准备压下来就被他踹了一脚。宋渡更加火大,死死压住他的腿:“还敢踹我。”

段秋平最后站起身,闷哼着踹开宋渡:“滚!”看了眼坐在自己手边的宋音之,丝毫没有悔过之意:“是自己起来还是等着我也踹你一脚。”

宋音之抿着嘴呼出一口气,下定决心般,站起身,抓着段秋平的一双鞋往外扔去,段秋平的视线跟着她,下意识大吼一声:“诶!”

段秋平要扑过去阻止,宋宋渡不知怎么福至心灵将他往后一拉,拦了下来。

宋音之丢了鞋,拍了拍手,教训道:“让你在我面前张牙舞爪的。”

宋渡看得目瞪口呆,转而戏谑地看着段秋平,没憋一会儿就短促地笑出声来。

段秋平猛地将宋渡推一把:“你们……没毛病吧?”

“哟,”宋音之看他发火,立马装个乖,“对不住。”

宋渡挨了他一下,也不恼,就是身子无力地往后退两下,语气里的笑意还没散去:“嗯,对不住。”

宋音之看了看窗外,站到宋渡旁边,仿佛段秋平是个需要他们同仇敌忾对抗的坏人:“不过那鞋……你自己去找吧,反正我二人也赔罪了。”

段秋平气笑了:“这叫哪门子赔罪?”没说完,他自己回味过什么来,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被他自己掐断了。

段秋平拍了拍巴掌,掸灰一样的:“行。”说完哼哼地笑出声,“别扭玩意儿。”

这回宋音之倒是没说什么,有一种人生大事已经干完的如释重负的快感,坐到一边:“死就死吧,多大点事。”

宋渡跟着坐下:“多大点事儿。”

段秋平回过身来,看着这两个人,很不屑地讥笑道:“出息。”

宋音之被他看得不自在,指了指外头:“小心鞋子被乌鸦叼走了,还不去捡。”

段秋平赤着一双脚,站在冰凉的地上,这才对牢房的阴冷有了实感,说话也不像之前那么夹枪带棒:“明日午时,人群一有骚乱就跳车逃跑,别真死在这里。”说完又低着头补充道,“你们……当初弃我,别以为道个歉就能抵我半条命,还是把你们的命留着还债吧。”

段秋平走出门去,这才敢将那汗巾拿出来看。那是当日在车内,殿下给他擦血的汗巾。想这殿下怪残忍的,知道自己死到临头还想着把自己活在世上的一切痕迹都抹净。

听到有人来,他赶紧收起那汗巾慌忙去捡鞋,不长眼的小狱卒看不出来段秋平此刻的窘迫,觉得自己完全出于好心,指着自己的脸示意着:“公子……”

段秋平捡了鞋,摸了摸脸,更觉得有气,将鞋往他身上一扔:“用你说?走开!”狱卒吓了一跳,忙不迭走开了。段秋平单脚蹦跶着穿上了鞋,这才摸了摸自己的脸:“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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