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忽然而已

自白踏霜懂事时,她记得她的母亲面上永远带着悲伤摧肠的哀戚。她揉着母亲皱起的眉间,奶声奶气地学着母亲曾哼过的调子:“哭哭哝,哭哭哝,揉红鼻子娃娃不哭哝。”

这个时候,母亲才会勉强勾起嘴角,给她一个看起来更加悲伤的笑容。

白踏霜从未见过别人,也没觉得跟着母亲不停不息有何不对。她想,如果这世间还存在着别人的话,他们的生活也该和她们一样吧。

某天,白踏霜终于问:“母亲,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其他人呢?”

母亲愣了一下,露出终于如此的表情,轻轻地说:“我们永远不要见其他人才好。”

哪个年纪的白踏霜还不更事,未能体会到母亲语气和举止中无边的落寞。她从母亲手中继承了白驹的力量,眼睁睁看着母亲如烟随风消逝成一丝丝时,才体会到了那么一点。

这份力量交替后,旧体便会灭亡,连灵魂都不会留下一缕。

白踏霜从那断断续续抓不住的灵魂残片从得到了一段不全的记忆,关于她素未谋面的父亲。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母亲终日看来都是如此悲伤:白驹身边的时间流动要快些,她的母亲舍不得离开她的父亲,却这么害死了他。

白驹一族,不得接触任何人。这种族,高傲而注定孤独。

白踏霜成为真正的白驹那天,明明已经决定好要孤身一世,但怀着这份坚定的决心的她,在清音流水的一曲后,忽然找不到北了。

她想陪着萧合徵,亦不想再回到那永远不能停下的孤独中。那一刻,她忽然好累,累得不能再继续无休止的奔袭。

她忽然很理解她的母亲,就像是穿着单衣在冬日行走的人,明明已经快适应寒冷了,却忽然间得到一件温暖的棉袍,叫人怎么舍得放手呢?

但不行啊,留在她身边,合徵会早死的。那时候,除了孤独,她还要承受快将人压垮的愧意与伤痛,像她母亲那样。

所以,就让白踏霜去死吧。

这可是独一无二的,白驹的爱啊。

——————————

翌日,萧合徵没能等到白踏霜。

他在与白踏霜初见的寒潭边枯坐了一天,且抚且续,心中却有一丝不安与烦躁。这不像是他平素对待琴的态度。

那还不如不弹,省去对琴道的侮辱。

萧合徵从来想一做一,当即拿出绢帕细细抹去琴身上落了的浮尘,小心翼翼收起琴,端坐着继续等白踏霜前来。

可是若他不弹琴,白踏霜还能找到他吗?他一直认为,白踏霜能寻着他是随琴音而来。

萧合徵越想越觉得是这样,于是又轻手轻脚取出琴好生放平。但弹奏者无心此间,萧合徵自己都难以忍受这不堪入耳的曲声。

他怏怏地停下来,想起昨日不知为何突然离去的白踏霜,心里不禁又开始腾起疑惑。但他最想知道的还是:白踏霜到底什么时候到呢?

再一天,白踏霜依旧不见踪影。

萧合徵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自他们明了心意之后,白踏霜每日都会如期前来,哪怕不做声响,萧合徵也能知晓白踏霜在他身边,莫不静好。

一日未至,也许是有事耽搁了,也许是春日绵绵不觉睡昏头错过了,总之,有许多无关紧要的也许。待明日白踏霜带着歉意来了,给出轻轻柔柔的几句话,这档事情便成了无关紧要的一句笑谈。

可白踏霜连续两天未曾前来且音信杳无,这便又多了些可能,更多的可能转向不好的结局。

她撞见什么棘手的事了吗?因为无法简单解决,所以才无法应期而来,乃至全然失去了所有的消息吗?她现在还好吗?可否危难当头,又或是需要别人的帮助?

一系列的问题堆积在他的脑子里,他得不到准确的答案,又找不到能够询问答案的人。正是因为想不到答案,才忍不住去一直想,想得入神了,他有些魔怔,昏昏怔怔中只觉得周遭过于吵闹,蝉鸣声错错杂杂响成一片,吵得他心神难宁,头隐隐发痛。

萧合徵歪头又想了好久,才渐渐从一团乱麻的脑袋里理出一条清晰的线。

又一日,白踏霜还是没有消息。

这下子萧合徵真的坐立不安了,甚至萌生亲自去寻白踏霜的想法。

可是他并不知道应去何处。长久以来,白踏霜总能及时准确找他的位置,所以萧合徵从未担忧过哪天白踏霜会弃他而去。白踏霜说过,不需要萧合徵刻意留待她,她自会来寻萧合徵。事实也一概如此,萧合徵已然习惯了白踏霜未有逾期的陪伴,就像一件平凡不过的小事,让他忘记了,又或许根本没有想过问一问,问一问白踏霜从何而来,若有一天她不见了,又该往何处去寻。可能在萧合徵的潜意识里,根本不相信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

还有一个原因,白踏霜来去自由,太像一阵风了。白踏霜有时会露出那样的神情,叫萧合徵觉得,白踏霜也不知道自己的归处和前路该是哪里。不过这种感觉简直是荒诞无稽的。

为什么他以前不问问白踏霜,如果有一天她未曾前来,他萧合徵又该去何处寻她。

这一整天萧合徵都失魂落魄的,简直是什么事也做不好、什么事也做不了了。认识萧合徵的人决计想不到,琴魔萧合徵会有一天,就连触碰到他一直以来最为执著的琴,内心也会涌现那一阵阵燥郁的空虚浪潮。

他萧合徵到底在渴望什么?在急躁些什么?

失神的萧合徵不知觉间手指勾紧了纤细的素弦,用力到指肉深陷也无甚知觉似的,直到丝弦忽然松脱后一阵低沉颤动的嗡鸣,将萧合徵从游离中打捞上岸。也许是脚踏实地的真实感突然而来,萧合徵感觉刹那间有一束光刺穿了郁结于心的混沌,一如断弦重续那刻的释然通彻。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在他与琴为伴的生命里,竟然有那么一天、有那么一个人,深深地驻扎进他的心里,万物也难以企及。

白踏霜曾经评价萧合徵的乐声“缺乏真情”,萧合徵还觉她莫名其妙:他对琴全心全意的情感投入,难道算不上有半分真情吗?

再往后,就连对白踏霜说出“从今以后,我的琴只为你而奏”这样的话时,萧合徵山中自观,眼前云山雾绕,未能点透那细枝末节的关窍,此时是醍醐灌顶,桩桩件件自脑海中闪过。

一切皆缘起于白踏霜,萧合徵从她的身上初尝情爱的滋味,喜怒哀乐合该都掺进一份,才算是圆满的人生。而白踏霜,恰恰是那最重要的一环。

萧合徵从前的乐声,美则美矣,却同他一样是生冷的、缺了点人间鲜活的烟火气。但是现在白踏霜足以成为他不息的泉涌。

萧合徵说,以后他的琴只为白踏霜一人而奏。也将只因她一人而奏。

敛思静息,萧合徵指腹压过琴弦,平生第一次起手时首先思考的不是该如何弹,而是想如何弹。

想为白踏霜而弹。

于是,匠气消弭,指下生花,泠泠琴音再无半分桎梏,泄如汪洋,圆滑转折处又如潺潺涓流。萧合徵只觉得他现在处在一种极为玄妙的状态,耳聪目明已经不足以来形容,因为此时万物都是他的耳目。树上倦鸟,林间新叶,都与他浑似一体,世间悲喜贯通到一处来。是而,情之所至,一痕自萧合徵脸颊滑下。

以玲珑心观世态,萧合徵的琴音中有山川湖海,有草木虫兽,有市井百态,更重要的,是有白踏霜。

从前萧合徵努力追寻却又遥不可及的境界,在机缘巧合下竟是轻松登顶,甚至隐隐有触摸到仙人门槛的趋势——只差彩云绕首、鸾鸟来仪。

也只差一点。

在天将异象前,萧合徵似有所感,好端端一首未竟的天人之曲还未成势,便由“铮”的一声后中道而绝,就称不得是天上曲。

但现在的萧合徵顾不得这些,他只顾得上一个女子,一个一袭白衣、总爱笑的女子,此时攥着衣角,一半的身子都藏在树后,早已是满脸的泪水。

几天来朝思暮想的人近在眼前,大喜过望下萧合徵反而失了急躁激动的心绪,只是好似寻常那般温和一笑,道:“踏霜,你来了。”

说罢,萧合徵将要起身,却见白踏霜因他动作好似受了不小的惊吓,乃至于后退了小半步。这在以往从未有过的。故而萧合徵停下了动作,疑惑地看着白踏霜,静静等待一个答案。

只见这个造就萧合徵成就天上乐的女子,抽泣一声,狠狠地吸了两下鼻子,随后便提着袖子盖脸,稀里糊涂地摸了几下,却没有放下手臂,就这样抬着,隔着布料的声音含混不清,还有些鼻音。

“萧合徵,我们之间就到此为止吧。以后,不必再见了。”

这一切太过突然,萧合徵听完之后像是没有听明白,直愣愣地盯着白踏霜看。白踏霜却不肯放手,就这样直截了当地转身,不给萧合徵看最后一眼,连个回眸都不敢给,跌跌撞撞、狼狈地急速离开了。

萧合徵这才反应过来,喊着白踏霜的名字,起身去追,但不知为何没能站起来便又重重地跌坐回去。这一摔,叫萧合徵摔得魂不守舍,吃吃地望着白踏霜的背影远去,消失。

他知,不可追。

周围的蝉声忽的燥乱起来,铺天盖地的,将萧合徵整个笼罩起来,不得逃脱。他在这蝉鸣声中目眦欲裂,整个脑袋要命地疼。

恍惚中他忽的发现,现在已经是盛夏了。

春去了。

太难受了都是为爱发电还整这死出。。。。还是跑路回了晋江,慢慢搬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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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忽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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