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山间的薄雾还未散去，空气清冷而纯净。
林妍从屋内出来，桌上放了一壶热腾腾的酥油茶和一盘刚刚揉好的糌粑。
旁边放着两个小碗。
林妍有些意外，脚步顿了顿。
丹增索朗端着一碗鸡蛋从厨房出来，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应道：“吃了早餐再走，路上不饿。”
昨天没怎么吃东西，林妍确实饿了，她没有拒绝，“好，我尝尝。”
丹增索朗点点头，拉开矮凳坐下，把碗推到林妍面前，拿起旁边的木勺，给她倒了一碗酥油茶。
茶水热腾腾地冒着烟，空气中立刻弥漫起一股奶香和茶叶的混合味道，浓郁而温暖。
丹增索朗熟练地捏了一小块糌粑，手法简单又自然。
林妍学着他的样子，用手捏起糌粑，轻轻蘸了一点茶水，放进嘴里。
糌粑的麦香混着酥油茶的咸香在口腔里散开，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但细细品来，却别有一种高原特有的质朴滋味。
“这酥油茶……味道挺特别的。”林妍轻声道，眼神里带着些许新奇。
丹增索朗抿了一口茶，淡淡地道：“早晨冷，喝这个暖胃。”
林妍点点头，看着面前简单却饱含温度的早餐，忽然觉得这一刻出奇的宁静。
吃完后，丹增索朗收拾了碗碟。
他抬头看向林妍：“走吧。”
林妍点头，背起包，跟着他走向车子。
这一次，丹增索朗依旧坐在驾驶位，表情如昨日般淡漠，却也带着一种稳如磐石的可靠感。
“你今天要去哪？”丹增索朗开口问道。
“雅拉雪山。”林妍拿出手机准备导航。
丹增索朗闻言，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我知道方向。”
林妍哦了一声，放下手机。
车子一路驶向山的深处，晨曦慢慢驱散了薄雾，天光越来越亮。
山道盘旋而上，时而是巍峨的雪峰直入云霄，时而是铺满绿意的高山牧场，牛羊如珍珠般洒落在草坡上。
风裹挟着草木和雪水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林妍坐在副驾驶上，忍不住频频侧头望向窗外，眼中透着欣喜。
雅拉雪山巍峨的身影渐渐浮现在天地之间。
“这里的景色真美，”林妍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赞叹。
丹增索朗侧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平静地回落到前方的路上：“再过一会儿，就能看到全貌了。”
车子行驶了将近两个小时，终于在一处山脚下停了下来。
林妍下车后，一抬头便看见了那座雄伟的雪山。
晨光洒在山巅上，将积雪镀上了一层金边，仿佛圣洁的光辉正从天际洒落。
林妍屏住呼吸，心中不由自主地涌起一阵敬畏。
丹增索朗从车后备箱里取出几块平整的石头，递给林妍：“跟我来。”
林妍好奇地接过石头，跟着他走上了一片空旷的平台。
这里已经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玛尼堆，一座座石堆错落有致，仿佛是一片宁静的石头森林。
经幡随风飘扬，发出猎猎的声响，每一道颜色都仿佛在诉说着某种愿望。
“玛尼堆，我知道，是祈福用的。”林妍轻声说道，目光落在那些被人们精心堆砌的石头上。
丹增索朗听见这话，目光微微一动，沉声说道：“嗯，玛尼堆是祈福，也是寄托心愿的地方，但不只是祈福，它还承载着对自然和生命的敬畏。”
林妍抬头看他，目光里带着探寻：“怎么说？”
丹增索朗望着远处的雪山，声音低沉而富有力量：“雪山、河流、草原、风声，这些都是自然的馈赠，我们堆起玛尼堆，告诉天地，我们怀着一颗敬畏之心而活着，这些石头上的愿望，也会随风带到远方，让神灵听见。”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落在林妍身上，补充道：“玛尼堆也有送别的意思，有的人带着未了的心愿来了，又把它留在这里，然后继续走自己的路。”
林妍怔怔地听着，手里攥着那块石头，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共鸣。
她走到玛尼堆旁，将石头放在一座未完成的小石堆上，石块发出轻轻的“咔”声，仿佛有某种沉甸甸的东西也一并落地。
“好了。”她站直身体，轻轻吐出一口气。
雅拉雪山的风拂过脸颊，带走了她的一丝犹豫，只留下一种无法言说的平静。
远处，雪山在阳光下依然巍然伫立，仿佛一位慈悲的守护者，默默见证着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将他们的愿望化作经幡的飘动，融进天地之间。
车子继续沿着蜿蜒的山路驶向远方。
随着高度逐渐攀升，周围的世界也变得更加开阔。
“前面是塔公草原，”丹增索朗沉稳地开口，手指轻轻指了指车窗外渐渐显露的广袤草原。
林妍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片绵延的绿色草甸映入眼帘，成群的牦牛和羊群零零散散地散布其间，远处的寺庙金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宛若神明赐予的金色光芒。
车子停在一处小路旁，丹增索朗扭头看她：“去转经筒吗？”
林妍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些许期待：“去，听说塔公草原的经筒很灵，转一转能积福！”
经筒沿着寺庙的围墙排列，随着风声轻轻地旋转着，发出低沉而有节奏的“吱呀”声。
附近的藏民，还有许多游客都在边走边转。
林妍伸手轻轻推动一个经筒，感受着它在指尖缓缓转动的重量。
她闭上眼，嘴角微微动了动，似乎在心里念叨些什么。
站在不远处的丹增索朗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沉而平静。
“丹增索朗，”林妍喊着他的名字，“你不转吗？”
丹增索朗微微一顿，目光落在那些经筒上，淡淡道：“我转过很多次了，心愿早已在风里。”
林妍闻言，微微抿了抿唇，没有再问。
从转经筒处出来，附近有很多藏服租赁的小铺子。
街道到塔公草原，一路能看见许多穿着藏服的游客。
林妍看着那些色彩斑斓的藏服，心里也莫名地开心起来。
站在草原中央，她举起手机自拍了一张，刚拍好，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声的惊呼——
“林妍？！”
林妍的心猛然一紧，回头看去，只见两个年轻女孩正拿着手机，满脸惊讶地看着她。
她们的眼神里有惊喜，也带着某种审视的意味。
“真的是林妍！天啊，网红林妍！”其中一个女孩掩不住兴奋地小跑过来，声音尖细，带着些许激动：“你是来拍摄的吗？哇，你素颜也好美！我们能不能合张照？”
林妍的脸色微微变了变，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她迅速收起笑容，淡淡道：“不好意思，我只是来旅游的。”
“哎呀，别这样嘛，就拍一张。”那女孩却不依不饶，拉住林妍的袖子，“我可是你粉丝，你跳舞真的超美的！”
林妍有些尴尬地抽回袖子，脸色变得难看：“抱歉，我现在不方便。”
可两个女孩还是不肯放弃，一个劲地说着。
突然，一道低沉而冷冽的嗓音传来——
“走吧。”
林妍抬起头，只见丹增索朗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后，目光冷若寒冰，眉宇间透着一股难以抗拒的威严。
他微微向前一步，身形高大而沉稳，眼神锐利得如同刀锋。
两个女孩被他的气势吓住了，慌张地退了两步：“我们、我们只是想拍个照……”
“她说了不方便。”丹增索朗的声音沉稳有力，但目光中透出的凌厉气势，却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退缩。
两个女孩似乎被吓到了。
她们一路遇见的藏族人都是淳朴和善的，没想到今天竟遇上这样一个冷面……冷面煞星。
两人面面相觑，低着头小声道了歉，匆忙退了回去。
可刚走出几步，其中一个女孩便忍不住忿忿地开口：“切，有什么了不起？都被爆出那种视频了，名声早就臭了，还在这装什么清高。”
另一个女孩推了推她的手肘，示意她小声点。
“怕什么！我又没说错，一个拍那种视频的能是什么好女人？说不定还想学卡戴珊那一套呢。”她语带嘲讽地接着说道。
林妍的呼吸猛地一滞，手指蜷紧在袖口里，心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脸色瞬间苍白。
她低着头愣在原地，之前的情绪又逐渐涌上心头，脸上的表情已经无法掩饰自己的难堪。
“走吧。”身旁的丹增索朗看了她一眼，目光深邃而平静。
她看着丹增索朗那沉静如山的背影，唇角微微颤了颤，最终轻声说道：“谢谢……”
男人向前走去。
他没有多言，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林妍心里却知道，这个男人刚刚替她守住了她最后的体面。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沉下心，跟了上去。
两个人回到车上，车内的氛围有些沉静。
林妍靠着车窗，目光落在远处的塔公草原上。
她内心的慌乱和尴尬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车窗外，风声呼啸，时间流淌得缓慢而绵长。
“你多大了。” 丹增索朗的声音突然响起，低沉而缓慢。
林妍有些怔住，但还是回答道：“二十七。”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疲惫。
丹增索朗微微侧头，淡淡道：“九七年？跟我妹妹同一年。”
林妍抬起头，有些意外地看向他：“你妹妹？”
“嗯。”丹增索朗微微点了点头，目光望向前方，神色依旧淡然，但眼底的情绪却有些复杂。
林妍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妹妹……她现在在哪里？”
车内一时间陷入了短暂的安静，丹增索朗的目光变得深邃，仿佛穿透了眼前的草原，看到了某个遥远的地方。
他的手微微握紧了方向盘，声音低沉却平稳：“她不在了。”
林妍愣了一下，心里微微一颤，缓缓开口道：“抱歉……”
丹增索朗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微微垂下眼，声音如风般轻缓：“最后，她去了塔公草原的天葬台。”
“天葬台？” 林妍的心微微一紧，虽然她早已听闻过关于天葬的习俗，但那一刻，她却突然觉得有些窒息。
“嗯，”丹增索朗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被风打磨过一般透着一丝冷硬，“让生命回归自然，魂归天地。”
林妍看着他，没有说话，只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像是看见了一道从未打开过的门后，那片藏着的悲伤。
丹增索朗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的目光望向远方的雪山，神色如同那高原上的湖泊一般平静，却深不见底。
林妍低下头，抿了抿唇，心底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想问更多，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沉默却不再那么让人不安，反而像是某种无声的共鸣，将两人拉近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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