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沈书黎抱着那件衬衫,缓缓蹲坐在地上。
他明白,这完全不关周进的事儿。
这件衬衫,原本几个地方就烂了,是他不肯放过,非要缝合起来继续穿。
但他又不会手工,缝得乱七八糟,粗糙得很,哪怕周进不洗,这衣服再穿两天也会开线。
他只是……
只是突然意识到,有的东西,真的回不来了,再勉强,也回不来了。
然后克制不住地悲伤。
而周进闯进他的世界,自顾自地对他很好,让他感受到这个世界的美好,加速了一些东西的流失。
比如,他本该背负一辈子的愧疚。
他本不该过得像现在这么轻松快乐。
沈书黎压抑地粗喘着气。
到现在,他才猛然发现,他的人生像条搁浅的船,早在那个清晨停滞了,不会再前进。
……
新的一天开始了,两人按照昨天的节奏,各自分工合作。
周进怕沈书黎晒着累着,一早就帮他把遮阳伞和小板凳都备好了,有郑叔在旁边,应该也不会忙不过来。
但今天,周进却发觉,沈书黎不再接受他的好意。
那么大的太阳,沈书黎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遮阳伞的外面,有小板凳也不坐,站得僵酸了,就揉揉腿,继续站着。
周进在远处看得直啧嘴,暴力地抹了把头。
这人怎么了。
昨天还好好的。
他也不是烦躁,就是担心,沈书黎的腿站久了会疼,而且那么大太阳,没吃过苦的少爷怎么顶得住。
趁着一个很小的空挡,周进飞步过去,跑得气喘吁吁:“怎么不坐。”
沈书黎垂着眼,声音比往常还要轻柔:“我想站会儿,但谢谢你。”
他尽量压制着自己的异样,不想让周进察觉,不想给周进带去烦躁的情绪。
但周进是个心思很细腻的人,指尖顿时捻紧。
又来了,那种隐隐的疏离感。
沈书黎于他,好像是个装在玻璃罩子里的人,只要他试图靠近一点,对沈书黎好一点,就会被那层隐形的玻璃罩隔开。
周进低着头原地转了两圈,像只找不到方向的无头苍蝇。
想说什么,但对上青年被晒得可怜巴巴泛着红的脸,以及那双沉默又死寂的眸子,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最终他只说:“等今天忙完,我们谈谈。”
沈书黎垂着眼,睫毛颤动几下。
没答应,也没拒绝。
周进就当他默认了,自己回去接着忙活。
从昨晚,到今早,一定是发生过什么。
虽然沈书黎的态度变化并不明显,换个人可能都察觉不到,但周进心思敏感,就是觉得有什么变了。
必须要两人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才行。
最近的沈书黎,确实让人看不透。
但他既然决定了接受沈书黎,要两个人过一辈子,那就要接受全部的沈书黎。
不可能只接受沈书黎的优点,而不接受他的缺点。
每个人都会有缺点,周进自己也有,他希望等他缺点暴露时,对方也能用耐心又真诚的态度来对待他。
所以推己及人,他要先拿出诚意来。
有问题就一起解决问题,而不是解决出问题的人,不然很难会有人,愿意对你打开心扉。
这天也过得很快,好不容易忙完了,闲了下来,周进做好晚饭,打算在吃饭时跟沈书黎谈。
结果沈书黎突然接到电话。
是沈书阳打来的。
沈书阳语气抱歉,有些难过:“对不起哥哥,我在家烧水,把水壶炸了。”
沈书黎正疲惫地躺在沙发里,闻言噌地站起身:“有没有受伤?”
沈书阳:“一点点……但是水壶坏了……这个贵不贵啊。”
沈书黎心里一阵刺疼,酸酸胀胀的难受极了。
他弟弟今年才八岁,却要因为家里的拮据,在水壶炸了后,第一时间不是跟哥哥说好害怕好疼之类的,而是心疼水壶。
懂事得让人揪心。
沈书黎抓起外套:“等等,哥哥马上就回来。”
周进本来碗筷都摆好了,在旁边听完兄弟俩谈话,把卡通围裙一解,捞起桌上钥匙:“走,我送你。”
沈书黎看了他一眼,感激道:“谢谢。麻烦你了。”
周进没说话,闷头把三轮车骑过来,索性天色并不很黑,一路畅通无阻。
平时从农场到沈家,骑三轮车需要半个多小时,今天却十几分钟就到了。
沈书黎知道,周进怕他担心,所以在全力赶路,这个角度,能看见男人掌着舵的手,青筋暴起,一隐一现。
他心里温温柔柔的,像是被四十度的温水,无声无息地滋润了一回。
到了沈家后,沈书黎下了车,说了谢谢,又回头看向周进,欲言又止。
周进只是一脚蹬着车,一脚支着地,朝他摆手:“去吧,孩子要紧。”
“但我俩谈话的事儿,也不能算了,改天再谈,面对面谈,别敷衍我。”
沈书黎认真答应:“好。”
—
谁想,后面几天,两人都忙,就没谈成。
周进主要是菜地里出了点事儿,这两天雨水多,菜地给淹了,他要挨个排水。
家里种的菜还是挺多的,不是自己吃,是通过徐立家,拉出去一起卖。
徐先生和徐阿姨,都是很会做生意的人,通过倒卖蔬菜,赚了不少,周进跟着他们也赚了不少,买农场和果园的钱,基本都是从这里头出的。
而沈书黎忙,是因为他在清算沈家的债务和财产。
两人体检都做过了,就剩下这一件事儿,只要搞定,就能去扯证了。
但沈家的债务太多,清算起来过于麻烦,而且很多在城里那边。
所以这个周末,沈书黎需要去一趟城里,回到那个让他恐惧的噩梦之地。
临走的前一晚,沈书黎又没睡安稳。
要走一整天,弟弟怎么办?
在这边,他没什么亲人,更没有朋友可以托付。
倏然间,沈书黎想到了周进,他望着天花板,出神了很久,还是觉得算了。
本来这几天两人间的气氛,就有些奇怪,再加上约了谈一谈的,周进却没找他,说明周进也忙……
而且太麻烦了,他本来就不愿意麻烦周进。
沈书黎叹了口气,翻了个身。
突然听见院子里砰咚一声巨响,沈书黎顿时睁大眼,屏住了呼吸。
又来了,最近每到半夜,就有人用石头砸门。
这几天这些人尤其嚣张,他们甚至开始在沈家的大门上,用粉笔写‘欠债还钱’,还往院儿里扔一些死耗子。
每次沈书黎起床,都会被吓一跳,为了不让弟弟也看见,他只能一个人偷摸地打扫了。
屋外的动静,像是刀子一样,一下一下剐着人的神经,沈书黎飞快扯起被子,捂住耳朵。
不听,只要不听,就不会害怕。
沈书黎也不敢出去,本来就瘸了一只腿,打架也打不过。
那些催债的,都心狠手辣,硬刚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报警也不行,事后会被报复,这世界上多的是不犯法,却能让一个人痛苦难受的法子。
脸惨白得吓人,沈书黎就这么硬抗着,直到下半夜那声音终于停了,他才松口气。
第二天,沈书黎犹豫了很久,最后决定把弟弟托付给邻居。
主要是邻居家的小孩儿,跟弟弟是一个班里的,上下学都有个照应。
他也不需要邻居帮他带孩子,就是弟弟回到镇上时间不长,不太认路,放学时需要领居家的孩子照应一下,把他带回来。
沈书黎牵着弟弟上门,客气礼貌地去拜托邻居。
本来对方还不太乐意,但沈书黎支付了一点钱,还拎了两口袋水果。
邻居没要钱,收了东西,就笑呵呵地答应了。
反正自家也有小孩儿上学,就顺手的事儿,再说人也挺有诚意,还拿了水果来,挺会处事儿的。
沈书黎这才安心地走。
一整天下来,他跑了很多地方,中途收到过周进的短信,问他在忙吗。
沈书黎想了想,把他正在清算债务的事儿跟对方说了。
周进似乎很开心,让他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到了天快黑时,看着手里的一沓单子,沈书黎默然了很久,心脏像是被灌了水泥,沉沉地往下坠。
有了这些,终于可以跟周进结婚了。
只要跟周进结婚,拆迁款的事儿落实后,债务也能还清大半。
但……
这几天,他想了很多,犹豫过,茫然过,以前做什么都目标坚定的人,也陷入了不知所措。
那天衬衫的事情,恍若当头一棒,将他敲醒。
他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追求幸福生活的能力。
这样的他,跟谁在一起都是负担。
沈书黎又高傲倔强,不想承认这一点,所以拖了好几天,也没个决断。
他是个没有未来的人,他的人生早就停止了前进。
但从此前的谈话里可以看出,周进很憧憬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这个,他真的给不了。
沈书黎心里难过,闭了闭眼,咬着牙狠心逼自己一把。
这次回去就好好谈谈吧。
他的人生已经腐臭,他不想拉周进下水。
结果等到了天快黑时,沈书黎接到了两个电话。
一个是邻居打来的。
邻居说,本来是让他家娃,放学把沈书阳一块儿带回来的,结果他家娃半路想跟朋友去玩儿,就把沈书阳丢下了。
到现在,他家娃回来了,沈书阳还没回来,他们去找了一路都没找到,可能失踪了。
邻居急得不行,觉得这事儿对不住他,赶忙打电话来通知。
沈书黎眼前一黑,挂断电话后,感觉天都要塌了。
客车来了,他颤巍巍地上了车,找了个位置坐下。
那种无依无靠,像是一个人在深海里漂泊,却找不到一根救命稻草的绝望感,在这一刻,终于击溃了他。
这时,第二个电话响起。
沈书黎抖着手点了接听,喉咙却发不出声,像是有人掐着他的脖子,让他窒息。
直到熟悉的嗓音从电话里传来:“阳阳在我这里,你来农场接他吧。”
沈书黎张了张嘴,这一刻,他难以形容自己的安心。
像是从万米高空坠落,最后却跌进了云朵的怀抱。
踏实,柔软。
他恍然意识到,原来这个人,已经在他心里占据了一定的位置,只是听到周进的声音,就会有种被抚慰的心安。
他真的,能够离开周进吗?
能狠下心推开这个人吗。
来晚了一点,因为在吃饭,么么么QV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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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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