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宗。
崇华殿的阴霾尚未散尽,桑执与阮惜雨夫妇的居所内,空气也凝滞得如同冻结。
阮惜雨素手执壶,为丈夫斟上一杯氤氲着灵气的热茶。袅袅茶烟升腾,却化不开她眉宇间沉甸甸的忧虑,仿佛连那香气都带着苦涩:
“夫君,”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沐儿与萧苒……结下的只怕是生死血仇。此时若将萧苒接回宗门,无异于在沐儿心头的烈焰上再泼滚油。”
她轻轻放下茶壶,指尖冰凉,目光带着恳求与不忍:“不如……再等等?待沐儿年岁稍长,道心稳固,能独当一面了,我便亲修书信,安排她去她大伯晏家长住。晏家底蕴深厚,资源不逊于我云天宗,定能护她周全无虞。如此……”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潜台词昭然若揭——让桑沐离开,为萧苒的回归腾出空间,也避开那注定的献祭。
“再看吧。”桑执低沉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妻子的试探。他端起茶杯,目光落在澄澈的茶汤里,却映不出任何情绪。
他如何不懂妻子这曲曲折折的心思?
当年被魔修追杀,生死一线间,是他们弄丢了妹妹桑落唯一的女儿——萧苒!可事后,是妻子阮惜雨亲手放出了消息:失踪的是“云天宗宗主的亲生女儿”。
这谎言,表面上是打着保护天灵圣体、避免魔修继续在凡间追索萧苒的旗号。
可桑执心里清楚,这不过是妻子下意识的自保罢了!她利用了云天宗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为宗门战死者的遗孤,可免除成为祭品的命运。她要用这“遗孤”的身份,保住当时尚在襁褓、被他们抱回来的桑沐,让她能活下去!
如今,妻子再次提议送走桑沐,接回萧苒,这哪里是简单的安置?这分明是在试探他的态度——一旦他点头,就等于默许:让失而复得的亲外甥女萧苒,代替桑沐,成为献祭的对象!
这个念头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桑执的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绞痛与寒意。
萧苒……那是他亲妹妹桑落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是与他血脉相连的至亲!
而那真正的“祭品”,本该是他桑执的女儿,是四大宗门宗主嫡系血脉中天赋最卓绝者!这是当年四家歃血为盟、以神魂立誓定下的铁律,是维系封印、镇压魔渊的基石!
然而,人心终究是肉长的。看着桑沐(桑染)从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孩,长成如今承欢膝下的少女,十几年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早已融入了骨血。那份冰冷的盟约誓言,终究敌不过岁月沉淀下的、深入骨髓的舐犊情深。
正因如此,即便他洞悉了萧苒前世对云天宗那滔天的恨意与疯狂的报复,桑执心中,竟也生不出一丝真切的恨意。
只有一种沉重的、无法言说的悲哀,如同崇华殿的阴影,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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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音殿。
与此同时,玄音殿深处,顾家夫人柔清颜斜倚在铺着雪狐裘的软榻上。殿内萦绕着清冷的乐音,却驱不散她眼底的寒霜。
“哦?桑家那失踪多年的‘沧海遗珠’找到了,却藏着掖着,不接回来?”她指尖把玩着一支通体碧绿的音笛,笛身流转着幽冷的光泽,语气淡漠得像在谈论天气。
“是,夫人。”心腹侍女夕月垂首禀报,“安插在阮夫人身边最得力的眼线亲耳所闻,绝无差错。桑宗主夫妇……似乎并无认回之意。”
“呵……”柔清颜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轻笑,指尖猛地按在笛孔上,发出一声刺耳的锐鸣,“还能是为了什么?不过是想一直装聋作哑,好让他们的宝贝女儿继续逍遥,躲过那催命的献祭时辰罢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怨毒,“我甚至怀疑,当年那场‘意外’的魔修追杀,是真有其事,还是他们桑家自导自演的一出金蝉脱壳!”
“夫人……”夕月迟疑了一下,声音更低,“若桑家真有法子避开献祭……那我们大少爷……”
“哼!”柔清颜猛地坐直身体,手中的音笛几乎要被捏碎,她保养得宜的面容因极致的恨意而微微扭曲,“我的儿子死了,凭什么他们的女儿就能偏安一隅,享受富贵太平?这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她想起自己那个天赋卓绝、本应前途无量的长子顾宸,心口便如被利刃反复剜割。明明顾家年轻一辈中,天赋最高的是那个卑贱妾室所出的庶子!
可恨顾越(顾家主)那个混账,为了保住那贱人的孩子,竟敢谎报天赋,生生将她的宸儿推上了那万劫不复的献祭台!
“夕月!”柔清颜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而疯狂,“去安排!让叶家、曹家、顾家,还有桑家那几个最活跃、最爱管闲事的年轻子弟,找个由头,去云国‘游历’一番!。务必,让他们‘偶遇’萧苒,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张脸!”
她眼中闪烁着近乎癫狂的光芒,“我倒要看看,当四家的人都亲眼目睹了那张与桑执酷似的脸,桑家还怎么装聋作哑,怎么把这块烫手山芋藏下去!”
“是,夫人!奴婢这就去办!”夕月心中一凛,不敢有丝毫怠慢,迅速退下。
殿内只剩下柔清颜一人。她缓缓抚摸着冰凉的音笛,仿佛抚摸着儿子冰冷的墓碑,眼底的疯狂渐渐沉淀为一片死寂的、淬毒的寒潭。
(桑家,最为刚直的桑执,都变了样,每个宗门都把次品献祭上去,我倒要看看,那玄灵大阵,能撑多久,阵破魔出,届时天地为我的孩儿陪葬,倒也不错。)
“哈哈~”柔清颜想到这竟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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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云国。
青城茶肆,老板娘提着滚烫的铜壶,为三位气度不凡的外乡客斟满粗茶。
她目光扫过四周,压低声音,带着敬畏与告诫:
“三位初来青城吧?咱们的清溟祭司大人,可是真神了!这城里头,甭管大小事,就没能瞒过她眼睛的。”
她指了指头顶无形的天,“所以啊,千万守规矩,别动歪心思,不然……那后果,谁也担不起。”
桑沐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指尖漫不经心地点着粗糙的桌面:“哦?若她真的这般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她目光投向城门方向,那里正排着长龙,多是神色仓惶、急于出城的人,“为何还有这么多人,像避瘟神似的往外逃?”
老板娘闻言,脸上笑容僵了僵,随即化作一声叹息:“唉……祭司大人是神仙般的人物,心性修为自然不是我等凡夫俗子能比。这城里的规矩……严啊。”
她搓着手,带着几分向往,又透着无奈,“像我们这样的,日子久了,心里头憋闷,总得出去透透气,松快松快。是选择在城里头守着规矩过安生日子,还是去外头过那……更‘自在’些的生活,全凭自个儿。”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祭司大人仁慈,允人自由出入。但有一条铁律——入城那一刻,你在城外造的孽,欠的债,都会被天道因果清算个明明白白!手上若沾了无辜者的血……根本踏不进这城门一步!”
顾遥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那高耸入云、隐隐有玄奥符文流转的城墙上。(因果清算……如此庞大的力量维系……她还能撑多久?)想起他从夕月那儿探查的消息 ,一丝忧虑悄然爬上心头。这满城百姓,可曾知晓他们奉若神明的支柱,正被这力量一点点反噬蚕食?
恰在此时,清脆的铃音伴着乐声由远及近。一队华美肃穆的花车缓缓驶过长街。纱幔轻扬间,端坐其中的白衣少女,面容清冷苍白,眉心一点朱砂如血,正是云国的清溟祭司——萧苒。
顾遥与桑沐神色平静,一向比叶昭还爱看热闹的两人,此时居然默契地转头,似乎想要避开花车里的人。
唯有叶昭,听到花车的动静,下意识转头,就这一眼,他手中的茶盏“哐当”一声砸在桌上,茶水四溅!
叶昭猛地抓住身旁顾遥的胳膊,眼睛瞪得溜圆,声音因震惊而发颤:“顾、顾师弟!你看!那祭司的脸……那眉眼轮廓,简直……简直和桑执宗主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她该不会就是……”
顾遥不动声色地将叶昭的手拂开,指尖微凉。他想起从夕月口中撬出的秘密,心中了然,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嗯,五分相似……十有**,便是那位‘失踪’多年的桑家千金了。”
花车辘辘远去,萧苒似有所感,于纱幔飘飞间,蓦然回眸。清冷的目光,穿透人群,精准地落在了桑沐身上。
而桑沐袖中,那枚知危预警的凤凰羽佩,骤然滚烫。
桑沐不自觉握紧凤凰羽佩,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萧苒是她此生宿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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