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楼行了一礼,垂首道:“还请谢尚书恕我鲁莽之罪。”
“年轻人能知错,实属难得。”谢安笑而宽慰道:“不妨事。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惴惴不安之下细节有失乃人之常情。”
“多谢谢尚书体恤。”
谢安摇头道:“该说‘多谢’的人是我。你去替我送信,实是帮了大忙,却害你因此伤上加伤,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转而,他又道:“不过,‘大医小仙翁’总算不负所望,保住了你的性命,我也算兑现了承诺。”
容楼踌躇了片刻,终于说出了想问的话:“现在,能把知道的都告诉我了吗?”
“不急,我有件东西送给你。”见容楼迷惑不解,谢安也不解释,指了指身后的案桌,“东西就在那儿,你自己去看吧。”
说完,他把窗子关上了,书房里顿时没有了风。
容楼缓步上前,瞧见桌上放着一根宽约两尺的纸画卷轴。他伫立良久,身体凝固般一动不动,只心神不宁地望着那根卷轴,仿佛对他而言,那是某种不可碰触的禁忌。
“画的什么?”他的声音轻飘飘的,表情木愣愣的。
谢安的声音很低沉,很柔和,“你打开来看看就知道了。”
容楼这才笨拙而小心翼翼地行动起来,将卷轴拿起,于案桌上徐徐展开。
这是一副长约三尺的工笔人物画像,画上的那位身着彩裙、回首顾盼、凝眸巧笑的女子手执长剑,刺出的剑尖上正挑落一朵桃花。那女子美得像雨水,润物细无声地侵入人心。
这副画简直和桓温卧房里的那副一模一样。
书房里阒然无声,针落可闻。
容楼注视着画中女子,在这样静谧的时刻,他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同时嫌弃它太吵了。
“叭嗒”一声响,一滴水样的东西落在了画面上,把容楼吓了一跳。他惟恐画被弄花,慌忙伸出右手抚上画卷,小心地擦拭了几下。但紧接着,又有几滴同样的东西,掉落在他覆着画面的手背上。他茫然不知所措地抬起头,觉出脸上有些异样,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脸颊,居然已是泪流满面,可他并没有觉得悲伤呀。
容楼不可置信地望向谢安,似乎向他询求帮助,想知道自己如此反常的缘由。
这是谢安的意料之中,却是容楼的意料之外。
谢安面露怜悯之色,张口想要加以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
到这时,容楼终于懵懂地意识到,这画中的女子极可能是他的至亲,而且也极可能已不在人世,因此他才会本能地、不知不觉地潸然泪下。
以衣袖拭去脸上的泪水,他转向谢安,有几分不确定地想:她就是我的阿娘吗?话到嘴边,还是觉得不妥,于是问道:“她......是谁?”
很显然,他期待能从谢安这里得到答案。
“可惜我无法断言。”谢安摇头沉声,叹了口气道:“对她,我并不熟识。”
容楼满脸疑容,大惑不解。
“画画的人,是桓温。”谢安道。
“是他?”
谢安点了点头,看向容楼的目光十分柔和,似乎有一种能使人安定的力量:“多年前,我在桓温帐下任司马,曾经见到过真迹。送给你的这副,是我凭记忆临摹的副本。”
他也来到桌边,拿食指点了点画卷,“你和她十分相像,所以初次见面时,我便料定她十有**是你的亲人。”
“她......和桓温,什么关系?”容楼茫然若失道。
谢安告诉他桓温少时曾拜在‘天师道’门下,当时某位富户人家的小姐因体弱多病也被家人送去修习以强身健体,成了桓温的小师妹。他二人一见倾心,学文习武,青梅竹马,其间耳鬓厮磨,缱绻旖旎,互诉衷情。可后来,桓温为着志向和成就,不得不娶南康公主为正妻,为享齐人之福,他也想纳小师妹为妾,却不想那家小姐心高气傲,抵死不愿,和桓温割发断情,之后孤身一人远赴北地。谢安认为这画中女子就是桓温的小师妹,也极可能是容楼的至亲。
接着,他话锋一转,“只不过,桓温一直未能断情,心里仍想着他的那个小师妹。”
以洞悉一切的目光望向画中女子,谢安悠悠道:“能扰乱桓公心神的,一定是她了。”
说话间,他的伸手滑向画的右下角,自顾自道:“桓温的隶书工整,‘蚕头燕尾’、‘一波三折’,也不知我临摹得像是不像。”
这张工笔画的右下角题有一首词,只是字迹较小,不仔细看很难注意得到。
“
剑锋过,桃花落,月下拟把归期说。
朱弦断,明镜缺。
一度悱恻,多年离索。
掇、掇、掇!
山盟旧,人怨怼,谁似浮云知进退。
斗酒会,汉宫水。
锦书犹在,情坚难托。
躲、躲、躲!
”
谢安长叹数声后道:“人这一辈子,逃不过‘欲念’二字,桓公也是一样啊,所以才放不下小师妹。其实,一江春水一江涛,一山更比一山高。人总有达不到的目标、得不到的人。有得有失,自古难全,失去和得到未尝不是一种平衡,谁想打破这样的平衡,就注定会痛苦。只有真的放下了,才能心安,心安即归处。”
说到此处,他转头观察了一下容楼的反应,见其依旧一脸如堕烟海,恍惚地瞧着那画中女子,也不知神游何处,暗想: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倒挺惹人心疼的,不知我刚才说的许多话,他听进去多少。
他轻轻地拍了拍容楼的肩,像是要唤醒他却又怕吓到他一样。
“她……姓甚名谁,还在人世吗?”容楼回过神来,问道。
“我已经派人去仔细打听了,估计要过些日子才有消息。”谢安道。
容楼的面色悲喜不定,又以手轻拭画中女子的面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闻到了从来没有存在记忆中过的娘亲的味道。
“我看你现在还是一个人静一静为好,不如先回去吧。另外,我有个朋友也想见一见你。对你来说,能和他这样的人见上一面,肯定收益良多。隔几日,你便随我去见他,可好?”
容楼默然点了点头,将桌上的画细细卷好,紧紧地摁在胸前,低着头缓缓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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