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脚踏进斋园,到现在屁股还没坐热,容楼已经接连三次吃惊不小了。这位来路不明的帛大师到底是哪位人精,何方神圣?居然能未卜先知?说不定他也能知道自己的内功还有无恢复的机会,或者知道恢复的法子?否则谢尚书因何要带他前来?容楼不禁东想西想,一时间脑子里乱哄哄的,差点儿就要脱口问出来,但还是忍住了。
帛大师凝视着他的双眼,“相信命运吗?”
觉得问得有点傻,容楼摇了摇头。
似乎早料到对方会如此反应,帛大师立即又问道:“为何?”
容楼耸了耸肩,“没有为何,就是不信而已。”
帛大师的声音洪亮清楚:“凡是皆因果,所有事情都有一个‘为何’。你先说服自己,再回答我不迟。”
容楼愁眉苦脸地思考了一会儿,显得犹豫道:“可能因为我不喜欢被操纵的感觉。”
“你虽然没有佛缘,但能说出这句话,足见有些慧根。不错,心性强悍之人基本都不相信命运,因为他们习惯了掌控,也许未必是刻意为之。”帛大师挺了挺腰杆,眼光中有几分赞许之色,“虽然这样的强人中,有的是想掌控一切,有的想掌控别人,有的只想掌控自己,但共通点是都讨厌‘被’掌控的感觉,就像你一样。你能不能准确地告诉我,控制和被控制究竟有什么不同?”
容楼很容易感受到其中的不同之处,就如同一正一反般明了,可张开嘴想描述清楚时,却又觉以言语难以尽述。世上有很多类似的事情就是如此。还好,容楼迅即想到了一个答案,于是道:“差别就在于我想不想。或者说我有没有自由来做出选择。”
“你说的不错,关键的差别就在于‘自由意愿’。有关这一点,多年前我和谢尚书有过几次激辩,此刻不提也罢。”帛大师点了点头道:“可是,你怎么知道你的自由意愿,你的刻苦努力,不是你命运的一部分呢?你又怎么证明你的自由意愿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控制呢?”
容楼低头思索了好一阵子,才抬起头来,如墨的眸子闪亮而坚定地注视着帛大师的双眼,“我不能证明这不是,也不能证明这就是,但我知道我只能靠自己。我从小到大都是靠自己活的,所以不相信有所谓的‘神之手’在天道中替‘每个人’规划好了不可改变的命运。我‘相信’每个人的命运,应该是掌控在自己手里的。大师是认为我想得不对,要教导我吗?”
“我没法教导你,没有人可以教导别人连他自己都不能彻底洞悉的道理。但是,你说得有一点我完全赞同,那就是‘相信’。每个人都要相信一点儿什么。相信命运,相信佛祖,或者相信自己,还有其他什么……它们形式各异,但骨子里都一样,就是‘相信’。”他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深切、悲伤而怜悯的表情,道:“所以,有些事情并不是我能够预知到会发生,而只是我‘相信’它们会发生。”
他的情绪是如此的强烈而富有感染力,以至于容楼、谢玄乃至谢安都产生了一种感同身受的感觉。联想到帛大师已经展现出来的“预知”能力,容楼间心头惴惴,对于自己的命运能否掌控在自己手里,顷刻间变得一点儿把握都没有了。
谢玄终于按捺不住地上前一步,将从帛大师说起‘无量宝焰指’时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大师,您也瞧出我这位朋友身受‘无量宝焰指’之伤了。眼下他内功尽失,您可否替他卜上一卦,看有无恢复的可能?”
“玄儿,稍安勿躁!”见谢玄如此沉不住气,谢安心里颇为不满。
“侄儿唐突了。”谢玄垂下眼帘的同时竖起了耳朵。
帛大师以爱护的目光望向谢玄,嘴里依旧说着专门说给容楼听的话,“控制和失去控制,失去控制是不是又是另外一种控制。这听起来像是绕口令,但却是无数身兼大智大慧之人殚精竭智苦苦追寻的正果。” 说罢,他万分悲伤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大师因何叹气?”谢玄紧张问道。
帛大师抿起嘴,满是皱褶的唇角向下划出一种难以捉摸的无奈,“谢将军会错意了。我不是为你的这位朋友而叹,是为很多年前我的一位小朋友。时间过得真快,这么多年了,当初的‘小朋友’也该变成‘老朋友’了吧。”
“能被大师视为朋友,想必不是得道高僧也是世外高人。不知大师说的是哪一位?”谢安神色恬淡道。
因为回忆,帛大师的眼眼泛起润泽的光芒,“我的这位朋友极不寻常,还是小朋友时的志向就叫人望尘莫及。”
谢安道:“我很好奇,以大师的阅历,什么样的志向才能令你冠以‘望尘莫及’四字?”
“他的志向是‘成佛’。”帛大师心平气和道:“只不知他成不成得了。”
想要成佛之人不在少数,但大多挂在嘴上,或者三分钟热度,可这个人既然从大师的嘴里说出来,定是与众不同,非是身体力行不可的。三人都不免吃了一惊。
帛大师端庄和善的面上,笼着一层厚厚的沉重感,像是被虔诚赋予的悲天悯人,“那时他不过二十出头,对佛理之博学多识、穷理尽微已不逊于我。我们从早到晚讲经论佛,十分投契,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后来,当谈到佛家预言的新佛出世时,他居然告诉我他的志向便是要普渡修行,成为传说中的‘新佛’。我虽早瞧出他自视过高,但还是不禁被吓了一大跳。”
容楼显得很冷淡:“不论有没有佛这回事,一个人居然想成佛,岂非痴人说梦?”
帛大师以微微含笑的眼光注视着他,“看来你不但不信命,也不信佛。”
容楼被他看得颇不自在,反而下意识地挺起胸膛道:“我信我自己。”
“他是痴人不错,却并非说梦。以我对他的了解,磨而不磷,涅而不缁,决定了的事,就一定会贯彻到底。”帛大师摇头叹息道:“其实想成佛并不稀奇,关键不在想不想成佛上。”
“那在什么上?”容楼不解问道。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