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走出老远,容楼才回过神来,努力挣脱开,皱起眉,连珠炮般问道:“莫名其妙的。你疯了吗?吃错药啦?想干什么?”
“要是吃错药,比如‘五石散’之类的,说不定疯得比现在还厉害,恐怕会控制不住自己……”谢玄探头逼近他,佯作不怀好意地咧开嘴笑道:“想对你干些什么,可就难说得很了。”
“‘五石散’……听起来不像什么好东西?”容楼避瘟神般地让开几步,抱臂而立。
“谈不上好不好的。这种药价格不菲,世家富户的子弟里,吃的不在少数。”谢玄耐心说明道:“这东西用处颇多,少量食用,不但精力旺盛、才思泉涌,还可减轻病痛、宜情助性。稍微多吃一些,更可微薰忘忧,如坠极乐幻境。”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以警告的语气道:“但不可贪多,否则再温文尔雅之人也会变得情难自控。”
容楼疑道:“这么怪的东西,不会有毒吧?”
“你想得可真多。”谢玄扑哧笑出声来:“有没有毒我可说不清,反正大家都不觉得怎样,吃起来能飘飘欲仙就成。以我的经验,只要吃寒食,喝热酒,多行散,衣着贪凉些,药性就会很快发散掉,不至于伤身。”
“你知道的如此清楚,难不成也经常吃?”容楼讶异道。
“没入军职前陪着我那位准姐夫王凝之吃过几次。”谢玄补充道:“不过容易上瘾的药是挺麻烦的,虽然能带来快活,却未免太过依赖,总之不适合我。”
容楼点头,赞同道:“受制于物,非大丈夫所欲。想快活又不难,那种东西还是少吃为妙。”
谢玄淡然一笑,道:“不过,有些人吃它并非为了快活。”
“那为什么?”
“逃避痛苦。”
“用虚假的快活来逃避痛苦吗?”
“是呀,毕竟虚假的快活也是一种快活。”
容楼歪头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反正我不要这样。”
谢玄缓步走近他,深为不解,“你宁愿忍受痛苦?”
“因为我能忍受痛苦,哪怕更多的痛苦。”守护黑瞳的睫毛忽闪得很热烈,随之而出的声音却颇冷峻,“这样,至少可以清醒地活下去。”
谢玄没再言语,只是望着容楼,像是要一直看到他最深处。他望了良久,直到容楼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说:“走吧。”
沉默着走了一阵,谢玄边走边道:“你不问我刚才收到了什么消息?”
“我哪敢,不怕被当细作抓起来吗?”容楼耸了耸肩膀道:“谢将军,你说是也不是?”
“细作?……”谢玄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直勾勾地瞧他,“那倒是简单了。”
容楼被他看得发怵,心底微惊,“怎样简单?”
谢玄猛地瞪起眼,一眨不眨,咧开嘴角,露出一个凶狠的笑容:“直接抓起来,捆在我身边就全解决了。”
容楼狐疑道,“你认真的?”
“逗你玩呢。”谢玄哈哈笑,见容楼仍将信将疑,打趣地摆了个‘五禽戏’的虎样,作势不轻不重地抓了他一下,主动说道:“告诉你吧,茅山那边传来的消息——前些日子,孙恩跑去拜访过葛洪了。”
“孙恩?……”容楼记起谢玄曾提到过此人,“五斗米教的教主?”
“嗯,他和‘真言门’门主一样,都想要我的‘失魂琴’。” 谢玄轻蔑一笑:“敢打我东西的主意,胆子不小,这样的人,我怎么可能不查?”
“孙恩和葛洪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去拜访他?”容楼对此知之甚少。
“‘五斗米’教源自‘天师道’,孙恩本质上是‘天师道’的徒子徒孙。葛洪虽然沉迷医药炼丹,不理‘天师道’的事务,但在道内的辈份仍极高,孙恩会去拜会他并不足为奇。”
转念间,谢玄忽然想到了什么:“想抢我的琴……莫非‘五斗米教’、‘真言门’也觊觎‘五大神器’?”
他的神色凝重起来:“葛洪曾经用雷法试炼过你的‘凤凰石’,是否因为他也和帛大师一样,瞧出它是‘五大神器’之一?”
“可他只是试炼,并没想据为己有。”容楼也颇想不透。
他们继续边走边聊着。
清歌妙舞伺来客,优伎妆浓脂粉楼。说话间二人来到此地最富盛名的青楼——“采桑苑”门前。
正所谓“南开朱门、北望青楼”,“采桑苑”是名门望族——武威贾氏的产业,后台非同凡响,绝非一般做皮肉生意的娼窝,进出的多为高门达户的贵胄公子,相应的此间优伎也非仅靠皮相的泛泛之女。除了有歌舞技艺傍身的艺伎,更不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曲赋朗朗上口的才伎,更有身份高贵、偶尔来此一会贵家公子的门户小姐。
谢玄显是常来的,当仁不让,迈步而入,一回头却发现容楼并没随他和其他客人一起进来,只得反身招手:“发什么愣?快进来呀。”
容楼还是第一次来这种歌舞生平、流莺环绕之所,搞得像乡下小子进闹市般不适应,挪不动脚步。
“怎么,怕你那呆子美人知道后生你的气?”谢玄笑话他道:“放心,你不说我不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他哪有你说得这般小气!”容楼不高兴地回他,转又低声嘟囔着:“而且我又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说完,快步上前。
老鸨见来了贵客,立刻热情地往里面引人。
过道里三三两两的歌舞艺伎穿着清凉,春光融泄,瞧得人眼花心热。谢玄视若无睹,面带微笑地拉着容楼穿花绕蝶,徐行而过。还有几位显然和谢家熟识的贵门公子特意靠上来打招呼,谢玄则往来应酬对答如流,行为举止游刃有余。容楼脸红脖子粗地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只暗暗惊诧今日见到的美貌女子竟比以往几十年加起来都要多得多。
二人穿过前楼,后面灯烛辉煌,有一座搭建好不久的舞台,台前的位置上已经坐满了‘采桑苑’的贵客。老鸨把二人引到最前排的座位上,口若悬河地推荐起就快开场的节目来。
不多时,一红一绿,两个只露出额头和眼睛的,脸蒙薄纱的女子来到台上。其中穿着红衫的怀抱古琴,身材娇小玲珑、凹凸有致,云髻雾鬟下的那双杏眼含春带露、风情万种,任谁看了都不免心神摇曳。她方才立定,老练地转头扫视了一圈台下众客。当目光落在谢玄的身上时,那双杏眼有那么一瞬间好像睁得更大了。
四目相对,谢玄的眼睛微微眯了眯,心下顿生几分狐疑。
穿绿裙的拖着两条流云长袖,个头高挑,丰胸细腰,一双如海洋般蓝绿交织的眸子轻飘飘的,仿佛没将现场的任何人放在眼里,满头微卷的浅棕色长发披散于脑后,分明是个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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