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我们自家的建武大将军,领着个生面孔,加上他未来的姐夫,三个人合伙闹腾了一整夜。这种事,我想不知道恐怕都不成。”谢安踏着高齿木屐,绕着石桌缓踱一圈,不咸不淡道,“算了,肆情随性之事,你叔叔我也不是没做过,权且罢了。”
晚间凉风习习,一点儿也不热,但谢玄薄衫的后背处竟一下子被虚汗浸透了。在万幸那晚不曾有机会扮作女装玩乐之余,他感觉像是逃过了一劫。
“这些还要劳你拿去给小楼,稍后用得上。”谢安指向石桌上的两样东西。
谢玄走上前,依言想伸手去拿,却又犹豫着停在半道,口中嘟囔道:“我要怎么向他开口啊……”
“你就是想得太多,关心则乱。别多想啦,只管和他好好说,充其量不过再帮我们一个忙。我保证这一次,不可能再有任何风险。对了,他不是想离开吗?届时替他多备些盘缠,绝亏待不了他。我瞧小楼是个痛快人,你这个朋友让他帮忙,他一定不会含糊的。”谢安好言好语地做最后的劝说。
看谢玄似乎还要多话,谢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侄儿无需多言,只管拿了东西快些离开。
谢玄无奈的将包裹挂在櫑具剑上,单提于左手,迈步出了小花园。他的脚步沉重又虚浮,沉重在迈不开步,虚浮在找不到方向。他不安地徘徊着,没往容楼所在的客房去,因为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向小楼提出这个荒唐的请求,实在太尴尬了。
他漫无目的地乱逛了一段路,在灯笼光线中,不知不觉来到隔几步就左右高挂着一对油纸灯笼的听雨长廊上,接着穿过一处菊园,居然走上了通往大姐谢道韫闺房的那条熟悉的小径。
刚拐进拱门,月光下迎面匆匆跑出来一人,低着头,不偏不倚正好撞在了他身上。
“哎呀呀!”分明是女子尖锐的惊呼声。
谢玄何等身手,寻常人撞上他的结果,只能是被反震得摔出几尺外,弄得不巧,那就是鼻青脸肿头长包,扭伤胳膊崴断脚,跌个七荤八素半天都爬不起来。
还好他眼疾手快,右手如风,在那女子将将要摔出去时,搂住腰扶了她一把,借此替她卸去了大半反震之力,使得她跌倒在地后没受什么重伤。
谢玄定睛再看,坐在地上痛得“哎哟哎哟”直叫唤的,是个大脑门、小俏鼻、眉稍上挑的小丫鬟——不是别人,正是他大姐谢道韫身边的贴身侍女绿环。
“你这么风风火火的,可是我大姐那里出了什么事?”谢玄嫌弃她毛手毛脚,埋怨地紧皱起眉。
绿环揉了揉泪汪汪的眼睛,看清了面前的人是玄少爷,便忍住不再喊疼了,努力了几下想站起来回话,但没能成功。
谢玄见状,伸右手拉她起来后,瞥见地上躺着一张藏经纸,和一把长约六、七寸、样子古怪的石制匕首,显然是从绿环手里掉落的,于是一并拾起,疑惑问道:“哪里来的?”
绿环慌忙站好,顾不得掸去身上的尘土,回道:“禀玄少爷,这是方才府门口的一位公子,让门房执役拿进来的,说是送给小姐的,可小姐匆匆看过后说‘此物不可留’,令我速速还回去。”
“哦?”谢玄满腹好奇地低头凑近了,借着月光星影,隐约只见藏经纸上字迹飘逸多姿:
“
佛性常清净,
怎奈遇佳人。
劫火烧不尽,
空庭坐无眠。
那日闻卿,辗转反侧,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为表心意,特奉上常伴左右的“如切”一把,望卿垂怜。
”
没有落款,不知是何人所写。
谢玄看罢,眼光凝滞,心下惊疑:真是奇了怪了,写诗倒没什么,可送什么东西不好,非得送过来一件凶器。看诗文,这家伙不但仰慕我大姐,还极可能是个出家人,只不知他是和尚还是道士。
“走,我同你一起去府门口,瞧瞧送礼的是何方神圣。”他抿起嘴,脚步如飞,已经往门口去了。
绿环双手藏在身后,偷偷摸了摸快要摔成八瓣的屁股,感觉只是皮肉痛,并没伤到骨头,于是放了心,连走带跑着欲努力跟上谢玄,但没几步便牵动了屁股处的肌肉,痛得她又想哭又想笑,只得放慢脚步,一步步蹭过去了。
谢玄疾步行至乌衣巷口谢府门前,顾不上撩袍,直接双足轻弹蹦过门槛,于夜色中那宽约两丈的道路上来来回回寻了好几趟,却哪里还有人影?
他反身找来门房执役仔细询问,得知那人同其他偷偷仰慕家姐谢道韫,特意跑来送诗、送书、送琴、送文稿、送首饰等的年青人一样,没好意思留下姓名,只丢下东西就走了。当他再细问那人的样貌长相时,执役表示光今天来给大小姐送礼的拥趸就有好几个,实在是记不清了,印像里应该是个形容儒雅的文士。
谢玄闻言,嘴角抿得更紧了,绷出细细的唇纹来。他不解地喃喃道:“到底什么样的家伙,会想到用凶器来向女子示爱?”
这时,绿环终于蹭到了近前,一双滴溜溜的眼珠子,小心翼翼地抬起来望向谢玄,“玄少爷想知道的话,不如直接去问小姐吧。我知道小姐心里明白得很。”
谢玄踌躇片刻,道,“大姐睡下没有?”
他既为大姐心焦担忧,又不想因此打扰到她休息。
“小姐向来睡得晚,而且还要等我将此事回报给她呢。” 绿环笃定地摇头,又不停地点头,“能看到玄少爷,小姐睡得再迟也开心。”
她刚才摔倒时,发型被震得松散开来,使她的头看起来大了好几圈。一个极细的脖子上顶着个好像难堪重负的大脑袋,说话时还摇头晃脑的,谢玄看得有几分滑稽,忍不住“扑哧”一笑。
绿环也意识到了,伸了伸舌头,抚了抚头发。
谢玄把纸和匕首收入怀中,依旧提着剑和包裹,跟随她去谢道韫处了。
二人来到闺房外的那座专门为谢道韫建造起的小花房前,里面有铮铮琴声传出,空弦音优雅高鸣、绵长不绝,泛音清脆激越、冰澈明亮,弹的正是谢万评出的‘八贤’之一的嵇康所作的四弄中的名曲《长清》。
“小姐在里面抚琴呢。”绿环征求谢玄的意见,“要不要进去告诉她玄少爷已经来了?”
谢玄沉浸于琴声中,摇摇头,并向绿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待一曲终了,他才当先步入花房。
花房内,挂满了纱灯,虽少了白日间的亮丽明艳,但在灯光的掩映下,这片喑哑的红红绿绿,竟呈现出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另类美感。
瞧见来的是谢玄,谢道韫微微一笑,站起身离开琴台,迎了上来,“羯儿?”
婉转低沉的一声轻唤,竟隐有平定人心的力量。
羯儿是谢玄的小名,但他成年后便只许大姐一个人这么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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