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淡淡道:“安叔知不知道都于事无补了。消息散播出去,满城皆知,若我不出战,就是临阵退缩,丢谢家的脸不说,也没资格统领北府军了。”
“老实说,你有几成把握?”容楼皱眉。
“三成。”谢玄蹲下身,探手入池,轻轻地拨弄起池水,“要你去压阵,是想万一死的是我,也有人替我收尸。”
那么重要的生死时刻,他想容楼能在身边。
容楼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道:“不是我给你泼冷水,我觉得你连一成把握都没有。”
“不是把握的问题。”谢玄复站起,抖落手上的水珠,摇头道:“那日听了帛大师的一席话,对剑道的巅峰,我总觉得已经有所感触,但实际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似乎到了某个瓶颈,能否有所突破只差面前的一层薄纸了。”
“小楼,我想要突破,非常想,你明白吗?”
同是武人,同样追求剑道的容楼当然明白。
到了他们这样的境界,若是遇上瓶颈,则可能一辈子都无法突破。想要突破的唯一办法,就是把自己逼上死路,逼到绝境,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样风险太大了,你根本是在赌命。”容楼无奈叹道。
提起赌,他不由想起另外一个赌徒,就是初到扬州时机缘巧合遇到的刘裕。他觉得此刻的谢玄,莫名和他的那位‘北府军’的下属十分相像。
谢玄的面色如冬日夏云,平易随和,“只要谢家的运道还在,气数未尽,我就不会输。”
“你相信运道和气数?”
“你别忘了,我是个将军,战场上没有不敢赌的。”说完,他按剑而立,意气激荡,别有一种舍我其谁的气度。
容楼看着他离去,摇了摇头,也转身离去了。
****************************
北府军的建武大将军谢玄,和真言门的门主温殊将要决战的消息如插上翅膀般飞遍了整个京城,上至高门士族,下到贩夫走卒全炸开了锅。而谢玄,自投出战书后,反倒像没事人一样,径直回了谢府。
回去后他闭门不出,整日里剑不离手。虽然剑不离手,却不见他花费片刻时间来练剑,只是抱着。白天抱着剑坐在花园、院子里的池塘边看鱼;晚上抱着剑睡觉。
除了容楼外,他任性的谁也不见。
更有趣的是,谢安知道这件事后,竟泰然置之,没找过谢玄说什么,反而劝游玩回来的谢道韫和其他人等不要去打扰谢玄。
容楼心下很是担心,曾对谢玄半开玩笑道:“剑道的巅峰是手中无剑,心中亦无剑。可你现在剑不离手,看来离巅峰差得远,难道还不勤加练习?”
谢玄心如明镜,却故意挑眉反问,逗他玩儿:“什么手中无剑,心中无剑的,一套一套的如同切口,你都是打哪儿听来的?”
容楼顿时语塞,这是不是恪师说的?
似乎是,似乎不是。
帛大师是不是也说过?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他也记不清了。
见容楼犯了窘况,谢玄忍不住笑道:“不会是听酒馆里的说书先生说的吧?说得也太玄了,谁敢说是对是错?天下大道三千,终跳不出四个字——道、法、术、器。想要赢下温殊,你觉得我应该挑哪个来练?道?法?术?还是器?”
容楼见谢玄认真起来了,仔细思考片刻,道:“你的‘器’自然就是芙蓉剑,未必独一无二,却至少出类拔萃,在‘器’这个层面上已经无可精进,不练也罢。
你的剑术怎样,我没有亲身试练过,但天下剑术不外乎三要着,速度、力量和招式变化,无论哪一项都非朝夕之功。普通人或许还要抓紧多演练几遍来提高熟悉度,你既然名列南方第一,恐怕亦无此必要了,不练也罢。
‘法’,或许是你现在要琢磨的,你需要的正是如何取胜之法。‘真言门’门主好大的名头,‘器’与‘术’想来都不会差,你们的决斗,应该就是在‘法’这个层面来分出高下了。”
谢玄面无表情,目光飘渺,口中道:“二人对决如两军对垒,‘法’为战略,‘术’为战术,‘器’为兵马将卒。我自信在‘器’和‘术’上均优于温殊,但要想十招之内赢下他却绝无可能,所以唯有战略上取得绝对压制才有机会。
昔日魏武官渡战袁绍,两万曹兵破袁绍十万大军;赤壁之战,五万吴军胜二十万曹军,无一不是先在战略上胜出,然后赢在战术,最后大获全胜。
要胜温殊,也要赢在战略上,需先寻到破敌之法。我对温殊的了解有限,所知他唯一的破绽便是……他的佛心,只是,如何借此找到击败他的法门呢?真是个难题啊……”
谢玄说着话竟陷入了沉思,容楼无意打扰,默默走开,任他一人苦思冥想。
****************************
三天光阴转瞬即止。
这日,谢玄起来得并不早,悠悠然打开门时,容楼已经在门外等待多时了。
大战之日,容楼本不想干扰谢玄的准备,无奈心中疑团难解,还是忍不住问道:“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难道不想早一点儿到决战的地方去查看一下吗?”
谢玄不见悲喜,挤出来的笑容殊无快意,“此番我想要战胜对手,天时、地利已毫无帮助,所要做的只是战胜自己。只有那样,今日方能全身而退,还费精力去查看地形干什么?”
容楼不解:“战胜自己什么?”
谢玄的脸上浮现出几分苦涩,“战胜自己的恐惧。”他顿了顿,又道:“按照帛大师的理论,我要先让自己相信能在十招之内杀死温殊,然后我就能做到这一点了。”
看着容楼无奈的目光,谢玄叹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思考破温殊之法,我知道他的佛心有隙。但这次的决斗挑战,不但给了我自己绝大的压力,也给了他绝大的压力,以至于只要赢下今天的决斗,温殊的佛心就将圆满,从此再无破绽。
遗憾的是,我在心里演算过无数次,温殊唯一的破绽就是撑过十招,从而佛心圆满;而我无论怎么利用这个破绽,都只能在十招内占尽上风,甚至重伤温殊,可杀死他的机会,十成中不足一成。到目前为止,我确信他如果不犯错,我便不能在十招之内诛杀掉他。”
“那你怎么办?”
说来奇怪,本来这三天里容楼一直替谢玄担心着这场决战,寝食难安,但事到临头了,他反而觉得心中泰然,并不十分慌张了。
谢玄慨然道:“能怎么办?就按帛大师的方法来吧,先让自己相信我能行,然后等温殊犯错寻死!”
“你中了那个老和尚的魔啦?”容楼愕然道:“我觉得帛大师神神鬼鬼的,不太靠谱的样子。”
谢玄哈哈大笑,道:“神神鬼鬼就对了。道、法、术、器,既然在‘法’的层面上,我最好的结果只能拼个九死一生,那么就只有在‘道’的层面上彻底赢过他。帛大师的理论确实神神鬼鬼,但是那是因为他已经站在了‘道’的层次上,而我们最多还只在‘法’的层面,低了他一头,是以才看不明白他的呢。”
容楼摇摇头不再多说什么,心里却愈发没底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