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尘抱着个血糊淋剌、死气沉沉的庄千棠,一路狂奔,冲进神机营大帐时,手抖脚软得快站不住了。
慕容令昨日已回营复职,正和悦离热火朝天地商议事务,见状赶紧叫来几人接过庄千棠,七手八脚的把人抬到医官处救治。司马尘累得直接跌坐在地。慕容令连缓一口气的时间都没给他,俨然命令他马上说明是什么情况。
当听司马尘说到那个女死囚居然能以一敌七时,悦离充满惊愕地看向慕容令,似乎在质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用这样可怕的角色来试练弟子,鹰击长空也不是这么个练法,不怕废掉这帮辛苦选出来的好苗子吗?
这次夺旗试练是慕容令一手策划的,但临时有事被抽调走了,才不得不中途交由悦离负责。护旗的那十个死囚,全是慕容令亲自挑选拟定的,悦离接手后按他给的名单到死牢里提人。
名单里唯一的女人叫‘秋绮縼’,是某个羯人军官的女儿,随父出征时被燕军所俘。因为父亲在战场上被斩杀,她痛恨燕军,抵死不降,被打入死牢。
在这个如有需要,会把女人当作储备军粮的时代,秋绮縼的父亲发现自家女儿自小胆色过人,就把她当成儿子教养,习练一身武艺,后来干脆上阵父女兵了。
慕容令大感不解:“秋绮縼虽然武力不俗,但绝没有如此厉害。”言罢,他紧皱眉头,一边挥袖大步出帐,一边催促司马尘快些头前带路。
二人一路疾行,没走多远就打头遇到了展燕然一行五人,正往营地这边赶路。神色焦虑的展燕然,背着已经昏迷的容楼。杨暠手里拿着领旗和旗杆。
原来,恶战中,他们凭借人多,杀掉了那名女死囚,可容楼作为主要对手被女死囚结结实实地打了一掌,当场就昏过去了。
慕容令二话不说,从展燕然的背上接过容楼,纳入怀中,反身飞奔回营,同时吩咐赵宛和段浚去把那名女死囚的尸体带回营地,其他人则先一起回去。
他们回到营地,悦离见了,快步迎上前,紧皱眉头道:“怎么又伤了一个?”
慕容令面色肃然,道:“他受了一掌,内伤可能不轻,还好性命无忧。”
悦离示意旁边的军士上前接下容楼,送到医官那里救治。慕容令遣散众人,让有伤的速速去治伤,没伤的早点回去歇息。
等赵宛和段浚把女尸带回来后,慕容令叫上悦离,拎起女尸,一同进去偏帐。把女尸扔在地上,慕容令一脸疑惑,喃喃道:“真是怪事。”
悦离扫了眼地上的尸体,道:“可惜秋绮縼已死,她扮猪吃老虎的原因估计很难追查了。”
慕容令正兀自思索,似乎没在听他说。
“要追查吗?” 悦离瞧向慕容令,又道:“可以从死牢入手,但即便查出什么,也是死无对症。”
这时,慕容令转头目光灼灼看向悦离,手指地上尸体道:“你确定这人是你从死牢里提出的‘秋绮縼’?”
悦离不明白他何来此问,谨慎起见俯身细看了一阵子,才点头道:“没错。她就是那日我见到,并提出死牢的秋绮縼。”
慕容令缓缓摇头,面色闇然道:“这人根本就不是‘秋绮縼’。”
“不是她?”悦离不可置信,道:“那是谁?难道被人调了包?”
“我不知道。这件事不简单,先送去验个尸吧。”慕容令道。
随后,悦离找来军士将尸体移出去核验。过了个把时辰,一脸诧异的医官进来禀报,说那具尸体根本不是女人,是个阉人假扮的。
“肯定被人调包了。”悦离一时云山雾罩,不知所措道:“为什么要把秋绮縼调包成这个阉人?这阉人什么来路?什么人主使的?”
“醉翁之意不在酒。”慕容令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阴沉道:“可以确定的是,主使人的用意不在‘虎贲队’。”
“不在‘虎贲队’?这么说……”悦离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猛然看向慕容令,惊愕失色道:“难道是冲你来的?”
慕容令冷笑道:“攻其不备,出其不意。能力敌他们七人的高手,换成是我也对付不了。如果去死牢提人的是我,结果……或未可知。”
悦离惊道:“谋害世子,不测之罪!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胆子?!”
慕容令心下一阵苦笑,道:“既然我没事,这阉人又死了,何来的不测之罪?”
“不说了,我先去看看弟子们的伤势。”没给悦离再说什么的机会,他转身掀帘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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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千棠伤得很重,容楼伤得也不轻,尽管他二人身体素质极佳,神机营又找来了最好的医官进行处理和医治,但身体恢复需要全面的饮食调理和良好的休息环境。容楼是孤儿,无父无母,无家可归;庄千棠虽然有个改了嫁的阿娘,却早没了来往。这二人除了神机营,无处可依,而神机营显然不是个休养生息的好地方。
作为第一队的大教头,悦离很看重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庄千棠,本想接他回去自己家中照料,却不成想被慕容令捷足先登了。大教头用一辆牛车,一次性把容楼和庄千棠二人直接拉去了“吴王府”。
这些年来,慕容令尽心尽力地教导容楼,一点一滴地看他成长,心里早把他视作弟弟般的存在。在他心目中,容楼这个天资过人、真诚倔强的“弟弟”远比他那个投机取巧、自私狡猾的弟弟慕容麟可爱得多。
况且他二人九成九是受自己连累,慕容令心有愧疚,更兼他的父王慕容垂已明确显露出,想将庄、容二人培养成未来的亲信,所以当医官处理好容楼和庄千棠的伤势后,慕容令便马不停蹄地,直接送他们进了‘吴王府’,安置在客房内,并叮嘱家仆好生伺候照料。
这一切,都是在吴王慕容垂的默许下进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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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马半生苦,青竹满庭风。吴王慕容垂的府邸没有雕梁画栋,建筑寻常单调,陈设简朴素净。无论院中、墙角,还是窗前、屋后都种植了许多绿竹,可见主人对竹的偏爱。
这日,休养恢复中仍不忘习练武功的容楼,提着剑来到院子里,正好瞧见那个身着铠甲、气势慑人的熟悉背影,伫立在成片的绿竹前,好像在思索什么。
正是吴王慕容垂!
容楼为之震撼,是说点什么?还是上去行礼?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对。
“我以前也练过剑。”慕容垂转过身面对他,目光落在他右手垂下的剑上。
容楼低头行礼:“将军!”
慕容垂缓步上前,伸出手,虽然直截了当,但并不会让人产生霸道的感觉,“你的剑,借来一用。”
容楼毕恭毕敬地双手奉上。
慕容垂接至手中,翻腕一挥,破风之声骤起骤落。
“你们汉人曾说,剑,利器之雅者,舞则具破空之音,而无霸王之势。舞剑者,战士之雅者。”
话音刚落,慕容垂长身而起,剑气立时暴涨,舞动间,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容楼的那柄重剑在他手中舞来轻若无物,却隐隐发出风雷之声,足见蕴藏的劲力非同小可。剑气覆盖的范围内,空气爆破之声此起彼伏。
慕容垂的剑勇悍无匹,挥剑间势如猛虎跳涧,移步时炁若蛟龙出海。舞剑之人虽无杀人之意,重剑之上却杀气纵横,逼得一旁观看的容楼不由自主地退开了几步。
正当容楼目不转睛,看得心神俱凝,不住点头叹服时,慕容垂却陡然收剑。
剑势一收,万象澄澈,漫天杀气皆无踪影。方才,笼罩于他剑气下的一整片绿竹,枝枝叶叶全纹丝不动,如同被下了定身咒一般,但待他剑招收尽,顷刻间叶如雨下。
慕容垂目如星火看向容楼,道:“司马尘的剑,你见识过了,虎狼之势,可见雅不雅的并非在剑,而在使剑的人。”
“将军说的不错。”容楼看得意犹未尽,叹服一声,道:“不过,我以为利器也是有气质的,不循着它的气质去练,是不可能把这种利器练得出神入化,达到巅峰的。”
慕容垂目光闪动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道:“我正想告诉你,这就是为什么我后来弃剑从刀的原因。刚猛霸道的气势不适合剑,若想大成,不如选刀。”
“将军!”
不知何时,庄千棠也来到院中,向慕容垂深施一礼。虽然他的面色还有些苍白,但伟岸挺直的身躯已稳如山岳。
“看来你们恢复得都不错。”慕容垂欣慰道:“这段时间不必着急回营,多留一些日子。明日起,我会悉心教导你们。”
二人满脸喜色,道:“谢将军!”
慕容垂摆摆手,道:“不用谢我,以后若想建功立业,靠的是你们自己。”说完,他一边向院外走去,一边道:“我书房里有不少兵法韬略的书,若有兴趣,随时可以去看。”
听言,二人心中感激之情油然而生,以崇拜的目光望向那条背影,直到消失在院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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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在慕容垂的指点下,二人如饥似渴的吸取知识,武功、韬略等各方面都有了极大的长进。此后,在神机营中,他们频频占据鳌头,令慕容垂越加关注。慕容令更是彻底把容楼当成了自己的弟弟对待,每逢休息日就领着他一起回吴王府吃饭,使得展燕然都略带醋意地恭喜他白捡了个好哥哥。
随着年纪的增长、经验的丰富,虎贲队的队员们跟随慕容垂四处征战的机会越来越多,大家的表现也越来越好。有了虎贲队的加入,慕容垂的军队如虎添翼。
安东将军素来军令如山、军纪严明,对犯了错的属下,就算是至爱之将也绝不姑息。凡他麾下被惩罚的将领,领了杖责后绝对是心服口服的。垂将军治军之严早已声名远播,军队的战斗力之强足以威震整个北方。这一切令得虎贲队的队员们将他们的将军奉若神明。
战场上,容楼不再是多年前那个无甲可穿、挺枪突进突出、只知莽撞冲杀的血衣少年了,而是成长为一名有勇有谋、能进能退、关注全局的将士。唯一不变的是,他仍然不愿在沙场上以真实面容示人,还是一如少时般以一袭黑布蒙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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