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号角声响彻云霄,节奏是罕见的三长一短,催促着全营所有人立刻赶去校场集合。顷刻间,一个个、一伙伙、一群群人,匆忙从帐中跑向校场,大家都知道,定是有大事发生了。这样的场面在神机营实属罕见,一年最多两三次。
容楼疾步出来寝帐,随着人流往校场的方向去,尾随其后的展燕然突然坏笑了声,猛跑几步,借着助跑在容楼身后一个矫健跃起,张牙舞爪地扑向前面宽阔的后背,两手死死压住容楼的肩膀,双腿用力盘在他的腰间。
容楼没防备,一个不慎,向前踉跄出好几步才算稳住脚跟,扭头发现是好友作祟,索性身体拱起,一抖肩膀,打算把人掀翻在地。展燕然机灵得很,抢在他发力前放手松腿,从背后滑了下来后,冲着容楼捧腹大笑。
容楼岂是肯吃亏的?正要回身撂倒他,展燕然连忙双手合十冲他抢着认输,并以非他莫知的口吻道:“你还不知道吧,今天有个大人物要来视察。”
容楼“哦?”了声,右臂顺势搂上他的肩,故意加了几分劲力,报复他刚才的恶作剧:“来就来呗,咱们神机营又不是见不得人。”
展燕然被他压得死死的,吃痛之余,挣脱不开,只得讨饶道:“快放手,我都已经认输啦,还不成吗?”
容楼哈哈笑着放开了手臂。
展燕然揉了揉自己的右肩,啧啧道:“你这身高、力气,说是汉人,哪有人信呀?若不是看脸,我可不敢把你当汉人。”
容楼得意笑道:“你以为汉人都像你一样?”
被他戳到短处,展燕然瘪起嘴。
其实,他在汉人中算不得矮小,只是容楼过于高大了。
这时,号角声又再度响起。容楼一把拉起展燕然,招呼道:“不闹了,快走,迟了要挨罚的!”
二人一起匆忙跑步进了校场,冲进悦离、慕容令身后的‘虎贲队’,找到各自的位置,挺身站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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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场上,教头们带领各自的队伍,队与队之间按方阵一字儿并列排开。虽然神机营是培养死士游勇的地方,没有编入正规军,但一眼望去,阵势整齐、士气高昂,很有几分军纪严明、威风凛凛的“安东大军”的风采。
他们的正对面,是一张长度过丈的木桌,桌后只坐了两个人——吴王慕容垂和上庸王慕容评。桌子和队列间特意留出了大片空地,空地的左边立着武器架,架上摆满各色兵刃。
上庸王慢条斯理地左顾右盼着,没什么目的,单纯到处乱看,看到哪儿算哪儿,心里盼望着最好能看出几处慕容垂治理神机营的毛病来。慕容垂则面无表情地端坐着,不经意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眼站在慕容评身后的人。
那人,他认识,是一向只守在燕王身边的大内高手。
“圣上对神机营甚为关切,无奈国事繁忙,抽身不出,是以特委派我前来视查神机营。”慕容评站起身,清了清嗓子,转顾慕容垂道:“垂将军,不知营中成员可曾到齐?”
慕容垂心道到底是顶着燕王的招牌,难怪要来了大内高手护卫,想罢转以询问的目光扫向各位教头。大家顿时齐声高喝道:“到!”
慕容垂点点头,也站起身来,道:“辛苦王叔了。”
“不辛苦,哪有垂将军身兼数职,为国为军辛苦。”慕容评先是假客气了一句,而后笑着摇头道:“圣上知道垂将军绝不会有负于他的期望,定然对神机营下足功夫,此地必是人才济济。我来就是替圣上检验一下,看垂将军把这些儿郎们训练得怎样出乎其类,拔乎其粹。”
慕容垂眼观鼻,鼻观口,漠然置之。
慕容评说完,转到独孤月身边,对其耳语了一阵,然后抬手示意这位锦衣阔刀的大内第一高手步入空场。待独孤月站定,他又亮开嗓子道:“这位乃是圣上身边的带刀护卫,”冲慕容垂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又继续道:“垂将军不陌生吧。今日,便要借他的刀,考量一下营中儿郎的武力修为。”
慕容垂沉吟片刻,心下已知慕容评前来视查是假,砸场子是真。他和燕王宿怨已久,处处受制,不用费心想,也知道燕王派慕容评带了御前护卫来,为的就是要当众杀一杀神机营的威风,让他这负责人丢面子,好出一口怨气。
一国之君,小肚鸡肠。算了,一口怨气而已,他想出,便让他出了吧。慕容垂压下心性,面不改色道:“独孤护卫亲自上场试刀,未免大才小用。”
慕容评扬了扬眉毛,俯身坐下,缓缓道:“垂将军不必过谦,快叫出神机营里最强的学员,来同独孤护卫切磋比试一番吧。”
慕容垂绕过长桌,转身下场,没有走向最强的“虎贲队”,而是信步游走,来到第八队面前,随便一抬手,指向队列中一人道:“你来。”
考虑到自己的武力平平,被选中的队员颇感意外,但也不含糊,昂首挺胸走出队列,来到武器架前选定好一把长枪,擎于手中步入空场,来到独孤月对面,抱拳道:“在下齐勒平,多有得罪。”
独孤月漠然置之,转眼二人便杀将一处。
慕容垂不急不徐地走回原座,默默坐下。他目视远方,丝毫没有关注场上交战的二人,似乎对这场比试的胜负毫不关心。
不是说要最强的学员吗?怎么不让‘虎贲队’的人上场?包括悦离在内的一干教头和所有学员都面露不解之色。
空场之上尘土飞扬,刀光雪亮,红缨闪动。独孤月明显未尽全力,如猫儿戏鼠般与齐勒平游斗。
站在‘虎贲队’前的大教头慕容令观之已是面罩寒霜。
他想起了几年前的“夺旗事件”,之后虽悉心调查,却一无所获,始终没能查出那个假冒“秋绮縼”的阉人高手是何来路。在查实无门的情况下,他将事件的前前后后,原原本本地禀告给了父亲,希望他能派人帮忙追查。可慕容垂得知后,只是命令他速速罢手,不要再查了,查到了也没用,还提醒他以后行事尽量低调,同时也要提防有人暗算加害。
慕容令悟性极高,一点就透,当即了然,但怎么也想不明白,为着燕国,自己的父亲对燕王已是忍让到了极限,可燕王居然还恨不得连他都不放过。
此时此刻,全场几百号人,只有作为儿子的他,才能理解父亲的选择——能忍则忍是人臣之本,选择认输是深明大义,和燕王的代表比试,神机营是不能赢的,赢了就是打燕王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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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场中战局已有了变化。
开始时,齐勒平因为畏惧‘大内第一高手’的名头,特意选了一根丈二长枪。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大有‘攻即为守’之意,等于是主动采取了守势。所以一直以来,他主要以‘扎’字诀在身前连续突刺,枪枪不离独孤月的面门,可谓人在丈外,枪在眼前,虽然打得脓包了些,但进退之间枪花朵朵,红缨飞舞,也煞是好看。
独孤月使一口双手长刀,刀长四尺,背厚身阔,极为沉重。他以双手持刀,手上挥舞的动作不算多,大多数时候都是正面握刀,刀身斜向上护住整个上半身,主要靠脚下的进退、侧步来咬住齐勒平的枪势,既不会被迫得太远,也不会贴得过紧,偶有不便闪避时,才去挥刀格挡,把齐勒平的枪击偏。但是,他力大刀沉,每一次兵器相交,虽说齐勒平占了长兵器的便宜,可依旧讨不到好处,长枪总是轻易被挑开来,完全无法压制住独孤月。
二人来来往往,十几个回合后,独孤月确信面前的对手不过尔尔,于是就在齐勒平又一个中平□□向他的胸口之际,口中大喝一声,声若巨雷,直震得齐勒平两耳‘嗡嗡’作响,同时往右一个大踏步,身形一矮,让开了长枪正面的锋芒,旋即扭腰挥臂,双手刀猛地一挥,一下子就磕开了齐勒平的长枪。
长枪被对方猛力荡开,齐勒平胸口处空门大开,心呼‘不好’。不过,他也是神机营中的一把强手,虽败不乱,立刻撒手丢了长枪,双足全力急蹬,飞一般向后退去!
到此时,其实胜负已分,双方既非性命相博,就应当罢手了。
可是,独孤月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也是双足点地,身形如鬼魅般迅速贴了上去,速度比齐勒平的后退之势要快上数倍!
刹那间,独孤月已抢到齐勒平的身前。他没有下杀招,只是猛地倒转长刀,右手握住刀柄靠近护手处,左手握住刀柄尾端,刀身呈扛在肩上的姿势,左手往前只一送一提,刀柄尾端那巴掌大的铁环便结结实实地撞击在了齐勒平的下巴上!
齐勒平惊呼出声,满口鲜血连带着折断的牙齿,全部喷将出来。
到此刻,独孤月才猛然收势,退出丈外,再次持刀挺立,口中淡淡道了一句“得罪了。”
齐勒平一脸狼狈,满面羞愤,但技不如人不便发作,只拱了拱手自退下了。
慕容评装腔作势的“哎呀”了一声,叹了口气,皱眉冲着场中的独孤月,故意拿腔作调地大声道:“独孤护卫,你胜便胜了,何苦打断人家的牙齿,叫人家‘折齿而垂’呢!”
他此话一出,分明是故意去犯慕容垂的忌讳,公然嘲笑他。毕竟那回遇刺坠马,折齿改名,本是安东将军平生最大的耻辱。相信此时此刻,但凡有一点儿血性的人,纵是涵养再好,也无法不为所动了。
慕容垂平素不动声色的面上,终于显现出了怒容,瞪视慕容评道:“你......”
慕容评又叹了口气,火上添油道:“垂将军,你神机营中的顶尖高手居然只有这种水准,其他人还用得着看吗?真是太叫人失望了。圣上给你花费无数人力、物力,你却训练不出一个像样的人物来。唉,到底是圣上高看了你的才能,还是你明明能力过人,却根本不把圣上的旨意放在心里,对神机营敷衍了事呢?嘿嘿,相信无论是哪一样,都非我大燕之福啊。”说完,他立刻站起身,就准备招呼独孤月一起离开。
“且慢!”慕容垂闷哼一声,点点头道:“我营中年纪最小的队员好胜心却最重,他也想向独孤护卫求教一下。”他猛然站起身来,长臂一挥,怒吼一声道:“容楼!给我出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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