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十五章

“嗯,这次能大败桓温,要记你的首功。”慕容垂又道。

这一句,容楼听得真切,惶恐道:“末将怎么担得起。垂将军临危受命,于万难中领兵拒敌,乃我大燕柱石,首功该是您的。”

慕容垂摇摇头:“快要冬天了。”

这时天有点晚了,北风渐近,扬起四周的黄土灰尘,朦朦胧胧的一片灰黄,不见一丝绿意,似乎在印证吴王的这句话。

沉默片刻后,慕容垂又道:“这一次打退了桓温,于我而言其实未见得是什么好事。”

容楼哑然,神色有几分慌乱,不知说什么好。

慕容垂的唇边带着清浅的笑意:“你没有直接反驳我,只是不说话,可见是明白这后面的龌龊了。”

容楼悻悻然地低下头去。

慕容垂转向容楼,坦然道:“连你我这样纯粹只关注战事的武将,都还要关心朝堂上那些蝇营狗苟,真乃我大燕的悲哀啊!”

容楼抬起头来,迎向慕容垂的目光,故意转移话题道:“难道武将就不应该关心朝堂吗?”

慕容垂安然地望着容楼:“我以为,若是武将只需要关心如何打仗,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情。”

容楼沉静自若道:“恪师曾经说过:‘我们常因长处战胜敌人,却因短处输给对手,所以才要扬长避短。永远不要幻想用短处打败敌人,但也千万小心不要让短处害死自己。一个木桶能装多少水,是被最短的那块木板所决定的。武将长于沙场,短于朝堂,这是常事,但若因短处而严重拖累到自己,终究……终究……”说到最后,容楼有点儿嗑巴,不知是忘词了,还是发觉不适宜说出来。

“哈,终究什么?终究难成大器吗?”慕容垂的眼中露出几分戏谑之色:“这的确像是大司马会说的话。”

容楼知道他嘴里的‘大司马’必是已逝的慕容恪,而非如今的慕容冲,只点了点头,面上显出几分难堪。

慕容垂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回想着什么,口中喃喃道:“四哥的话总是很有道理。我知道他说的没错。只是我们纵然懂得很多道理,也未必能过好这一生。路,是要自己走的。”

容楼还想说点什么来劝一劝吴王,可张开了嘴又不知道如何继续,只得闭上了。

二人一时无话。

良久后,慕容垂叹道:“我对你有信心。无论日后怎样,我待你都如同当年选定你入神机营时一般。想当年,如果不是四哥执意收你为徒,你此时必定已是我麾下的头号将领了。”

蓦然间,容楼想起当年慕容垂实在是对自己不薄,不免生出许多感动来。

北风渐止,暮日西沉,慕容垂有些伤感:“我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似乎我和你这样并肩作战的日子永远也不会再有了。走吧,回营了。””

“怎么会?”容楼不解道:“能够效力将军麾下,是末将最大的荣幸!”

慕容垂的目光变得很深远,淡淡道:“自四哥选中你的那日起,你就不能叫‘凤凰’了,命运已经被改变了。当时你或许不明白,现在还不明白吗?”说罢不再答话,翻身上马,拉动缰绳,缓缓地向营地而去。

立场变了,命运就变了,无论这个立场是不是你自己选的。

容楼策马跟在慕容垂身后,对他的话似懂非懂,一会儿想起了旧时在神机营的岁月,一会儿又想起在慕容恪身边的时光,心潮起伏,百感交集。想到了慕容恪,他蓦然心中一动,催马赶上慕容垂,问道:“有件事是关于恪师的,不知能否向将军求解。”

慕容垂有些诧异,转头道:“什么事?”

“恪师传授我武艺时,有一次曾提到他自认并非天下无敌的高手,也遇到过一个比他无敌得多的人。将军知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慕容垂“哦”了一声,思索了片刻,眉梢挑动道:“如果他真有这么说过,那个人一定是冉闵。”话一说完,他似是再不愿提起那个人,一扬马鞭“驾”的一声,催动胯下战马加速向营地方向奔去。

容楼听得全身一震,双目中流露出难解的神色,心下默默道:冉闵……武悼天王……

二人一前一后策马往营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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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温重伤,南晋兵败而退。燕国成功地保卫了他们的国土。全军将士气势如虹,欢心鼓舞;朝堂内外捷报频传,庆功宴不断。

虽然秦国也依约出兵助燕了,但燕国既然没有动用他们的一兵一卒,全凭自己的军力大败了晋军,燕王慕容暐也就不甘心将虎牢关以西之地割让出去了,于是派了使臣献上金银玉帛以表谢意,并督其退兵。

容楼一战成名,在燕国所有武将心目中的威望极速攀升,三军将士中不管是大小将帅,还是马前兵卒,都知道有容楼这么个人物。紫眼桓温何等厉害?容楼居然凭一己之力重伤了他,复又率精骑趁胜追击大败了他,当然是强过桓温的不世将才。

容楼那一枪飞掷,重伤桓温的事迹,在军中成为广为流传的一段佳话。只是大家你传过来,他传过去,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的,难免添了些油,加了点儿醋,最后居然传成了天降武神附体容楼,助其击伤桓温的版本。是以,这几日容楼所到之处,所有将士无论官阶高低都主动边向他行礼,边投来好奇、崇拜的目光。当然也有不少人表面恭维,内心妒忌,就等着盼着看他哪天栽个大跟头。而容楼,不可否认从大败桓温中获得了极大的成就感,但成为别人目光的焦点却叫他十分不自在。

目下正值全军将士等着朝廷论功行赏的好时节,营中的气氛比平时活跃得多。庄千棠、司马尘等同样参与此役的神机营旧识们,尽管不能确定自己的封赏各是多少,却一致认定容楼加官进爵,飞黄腾达,乃至一步登天绝对是板上钉钉没跑了。当着容楼的面,大家只会说这是因为他力退桓温,众望所归,背地里难免还要扯上他已成为慕容冲入幕之宾的闲话,呱噪些例如‘有当今权顷朝野的大司马帮衬,岂有不扶摇直上的道理?’这类酸话。一帮人带头起哄说等不及要喝容楼的高升喜酒了。对于这一切,容楼却听而不闻、懵懵懂懂的,有种局外人的感觉。他的这种反应在外人看来,难免有点惹人嫌弃的假装不在乎的味道了。

其实,面对即将到来的封赏和升迁会有如此反应,连容楼自己都颇为不解。立下不世之功,从此大权在握,走上人生巅峰,不应该就是自己想要的吗?可当出人头地近在眼前时,自己的反应却远没有想象中来得兴奋和期待,反而觉得疏离和迷惑。也许是自己之前从未拥有,是以生了怯?

现在,在空无一人的营帐里,他正好静下心来,仔细冥想,试图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儿时在战场上,是觉得立下大功就可以吃饱睡足,不用再过颠沛流离的生活。到神机营后,是因为好胜心切,周围的伙伴都追着赶着要立功,自己不甘人后。后来跟随慕容恪,是因为仰慕一手掌控燕国实权的大司马,加上立志报答垂将军的知育之恩,出人头地的愿望也越来越明确。再后来便是为了喜欢的人——慕容冲。他知道那只凤凰要他出人头地的愿望比他自己还要来得强烈。

但是,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如果在以前,容楼一定会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成为燕国的一代名将。可是现在,当他一战成名,这个目标已然实现的时候,却不那么确定了。

出人头地为什么连打胜仗的感觉都比不上?

我到底想要什么?

这些想法时不时冒出来缠绕着他。

容楼拍了拍脑袋,无奈地起身,走出营帐。看着外面一派详和与充满肃杀的战时判若两样的军营,他用力深呼吸了几下,当初冬冷冽的寒气充满他的胸腔后,就欣然释怀了。

他明白有些事情若是想不通就不必再想。一直以来,容楼都是提得起,放得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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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楼此次出征,慕容冲是不遗余力地支持,迫切地希望他可以立下战功,而且战功越大越好,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地为他上奏请功,加官进爵,从而将他拉进自己所在的这个燕国权力中心的最高层。可是,自容楼走后,慕容冲又隐隐忐忑,不自觉地担心起对方的安危来,还特意派人把为自己打造的头盔送过去。其实,以他对容楼个人实力的了解,纵使战败,想要自保还是没有问题的,本不必多此一虑,但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又哪里是想不担心就能不担心的。好在燕军得胜还朝,容楼如他所愿斩获不世之功,慕容冲的一颗心终于可以放下了。只是,在喜不自胜地盼着同挂念之人相会的同时,他的内心却生出一丝不安。他知道容楼的战力很强,可绝想不到能强成面对面地战败桓温。也就是说,容楼在战力方面的强大,已经远远超出了慕容冲的估量。那么除了战力的其他方面呢?若是有一天,这个嘴巴里说着只喜欢他的男人,在所有方面都超过他的估量时,还能甘心只喜欢他,只站在他身侧吗?而他自己又还能如同现在一样看待这个男人吗?慕容冲忽然惶恐不安起来。

慕容冲知道,不安是源于不信任。他自我安慰地想:也许和他见上一面,这种捕风捉影的揣度,就会变得无聊而可笑了。

但是,他身居高位,光是审阅众多将领上呈的请功奏折,就让他忙着头都抬不起来了,何况还要兼顾其他各类政务。到现在,他才真正意识到前任大司马的效率之高简直望叫他尘莫及。而容楼那里,大军要在城外安营扎寨,也少不了营中杂事和诸般应酬,所以燕军回都已多日,二人还没有机会见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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