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点燃了火烛,照得亮如白昼,放眼看去果然如谢玄所言,主君的神龛前一地儿躺倒了十几个道士,全都僵直着死在那里,死状各异,甚为吓人。
容楼忽然意识道身边的谢玄面对一屋子死人居然没有显出丝毫被吓到的神情,仍旧一副公子哥儿的闲适模样,即使考虑到他之前进来时已经看过了,也不免对此人的定力多了几分赞许,忍不住转脸瞥了一眼谢玄,见这人即不惊也不怕的样子,霎那脑海中念头电转,疑云满腹:这些道士会不会就是他杀的?拉我进来是想杀我灭口?……
谢玄瞧他看了自己一眼后便陷入沉思,只觉好笑,叹道:“兄台可真有意思,想的什么好像都写在脸上了。”
“啊?什么?”容楼不明所以。
“你脸上写着你在怀疑这些人都是我杀的。”谢玄笑之以鼻道。
容楼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又想:他分明是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估计也就懂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哪来的本领杀这许多人?难道靠他脖子上挂的那支小宝剑?又看了看谢玄胸前挂着的外表华美纤细、装饰累赘繁复的挂剑,他否定了之前的想法,一面走向那些尸体,一面道:“你若有杀光这些人的本事,早直接把琴抢回来了,怎会在别人屁股后面追了一路?”
谢玄偷偷做了个鬼脸,忽道:“兄台,你以前是杀过人的吧?”
容楼不置一词,只把注意力放在面前那十几具尸体上,很快发现其中几人有些面熟,“咦”了一声。
“先前抢琴的那八个道士,一个不差,全在这里了。”谢玄解释道。
容楼只觉一头雾水。
谢玄来到他身边,将前因后果说明,“我是从扬州起一路追着琴来的,发现盗琴的是个团伙,中途他们把琴转手了好几次,但还是被另一拨不明来历的道士抢走了,但没多久又被抢了回去,交到红胡子一伙六人手里。我看红胡子等人的意图是要带着琴北上。再往后的,你也瞧见了,居然又跑出来一拨道士拦截红胡子。”
“我走后,他们谁抢到你的琴了?”容楼问。
“道士们抢到了,并重创了红胡子一伙。然后,我暗里追踪道士们来到了这儿。”他抬头扫了一眼高大的殿梁,“想不到这座山里居然有如此大的道观。”
容楼听得糊里糊涂的,“杀他们的人和你的琴呢?”
“我进来时已经是这样了。里里外外我都找遍了,没见到杀人的人,也没找到我的琴。适才你在山门外叫喊,我还以为是杀人夺琴的去而复返,是以没作回应。”
“看来,你的琴肯定是无价之宝,居然能让这么多人因它而死。”
谢玄叹了口气,苦笑道:“也许吧,我也不清楚。”
容楼只当他忌讳交浅言深,不愿对自己多说,也没再细问,转而又去研究那些尸体的致命伤去了。他看过八、九人后,发现有的是被刀砍死的,有的是被掌力所伤,有的是被利器所摧,有的是被一剑贯穿,总之杀人夺琴的应该有一伙人。
“兄台,你一具具看过去,不觉得烦吗?时候不早了,还是找块干净些的地方歇下,明天再看吧。”谢玄累了,打了个哈欠,就近找了块地方躺下来,全不顾那些横七竖八的死尸。
容楼回头看他,讶道:“在这里睡,你不怕吗?”他是沙场上滚过尸堆的,当然不会在意那些死人,但不想这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儿居然也不输他。
“不就是死尸吗?”谢玄抹了把脸,无所谓道:“人生不过大梦一场,迟早有梦醒的时候,他们不过是醒得早些。等你我醒的时候,也不会有什么好嘴脸,还怕的什么?”他冲着一地的尸体挥了挥手,又笑道:“反正大家最后都是同一个去处,先来后到罢了。”
容楼听得不是很明白,但觉得有道理,笑了笑就不再理会谢玄,继续察看起来。
最后,他来到面色惨灰,一脸死相的‘青松’道士身边站定。他记得这人武功不俗,居然也被对手格杀了,可想而知这个对手的功夫了得。他俯下身,伸手探了探青松的致命伤处,猛然间,脑袋里像是炸雷一般“嗡嗡”作响。容楼大惊失色,脱口而出:“无量宝焰指!”
青松中的正是无量宝焰指。
鸠莫罗!
难道是鸠莫罗?
“什么无量宝焰指?怎么了?”谢玄一骨碌爬起来凑上前,“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容楼故作镇定,但声音有些颤抖。
“咝...咝...”原本已经死了的青松居然动了动,嘴里断断续续冒出类似响尾蛇御敌时发出的声响。
容楼和谢玄都惊得不由自主退开两步。
他居然还没死?
“我……我……”微弱的声音如同直接从喉管里发出,因为出气多进气少,听上去十分尖细。
容楼神色稍定,再次上前扶起他的上半身,紧张地问道:“杀你的是个和尚吗?”
青松的目光散乱,似乎不明白他说的,摇了摇头,猛喘了几口气,“是个书生。要替我报仇啊!”他抬头仔细瞧了瞧容楼和谢玄,才失望地发现面前的并非自己的同伙,而是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那小子,居然只用了一招,就一招啊……”
谢玄问:“那书生什么模样?”
青松瞪大了眼睛,口中涌出鲜血:“我瞧的清楚……他双眉间有粒朱砂痣。”
很明显青松口中之人绝非鸠莫罗。
难道除了鸠莫罗,还有别人也能施展“无量宝焰指”?而且这个人还是个眉间有颗红痣的年轻书生?
“琴......”青松口中的鲜血越涌越多,到最后几乎喷射而出。他挣扎起身左右扑腾了一番,似乎在寻找什么,“被他们抢回去了......我亏对教主……”他哆嗦着站直起身体,一声长啸卡在一半处嘎然而止,气竭倒地。
谢玄抢上前扶住他,“你们是什么教派的?”青松已然气绝身亡,回天无力了。
谢玄丢开尸体,走回到先前躺下的地方,回想了一下道:“兄台,你刚才说的什么‘无量宝焰指’,还有‘老和尚’是什么意思?”
容楼只当没听见。他这边地上都被青松喷出来的血弄湿了,就走到谢玄附近,也找了块地方躺下了。
“是不能说的秘密吗?”瞧见容楼已经闭起双眼,谢玄又道:“嗯,兄台不说,可见以诚相待,不愿编谎话骗我。不过,至少告诉我你姓甚名谁,毕竟我们是死人堆里一起睡了的。老‘兄台’‘兄台’的,也太显生疏了?”
容楼睁开眼睛,“我们本来就是陌生人,生疏就对了。”
谢玄向容楼那边滚了过去,哈哈笑道:“逮到你装睡了。”
容楼又闭起眼,“我很快就睡了。”
“你知道我的名字,我却不知道你的,不公平……不公平……真是不公平!……”谢玄就地滚来滚去,大声嚷嚷得容楼不得安宁。
容楼烦他这般耍赖,但又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是孤儿,没有姓氏,你叫我小楼好了。”顾虑到自己的身份敏感,他还是有所保留的。
“小楼......”谢玄滚过两个身位,正好侧身挨着容楼,在他耳边吟道,“昨夜春风戏小楼,垂扬帘外乱墙头,孤星冷对鸳鸯枕,一线千丝两地愁。”
容楼觉得耳根发痒,“腾”的红了半边脸,着急想翻身坐起,可不及坐起,反而全身蜷缩起来,瞬间心脏猛缩,痛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心脉上的伤不合时宜地发作了。
谢玄惊了惊,翻身坐起,紧张道:“怎么了?”
容楼紧咬牙关,狠狠地一字一字迸出:“没,什,么......”他在忍受疼痛,不想分神应付谢玄。
谢玄强拉过容楼的右腕,仔细诊脉,“咦”了声,“你的内息散乱,伤情同死掉的青松道士很相似啊。”他想到了容楼刚才喊出的‘无量宝焰指’,心里已有判断。
容楼费力抽回手,只盼快些抗过去,不要再让这个陌生人看到自己最脆弱的样子。
谢玄摇了摇头,道:“这种伤,我怕是也帮不了你。”
容楼咬牙瞪了他一眼,心想我又不曾要你帮忙。
谢玄担心他出状况,后半夜就没再躺下,只是盘膝坐在蜷缩着的容楼身边,看着他和伤痛对恃,直到精神倦殆慢慢沉睡过去。
他静静地守在面前这个似乎藏有了许多秘密的倔强青年身边,看着他从紧张到松驰,从痛苦到入睡,从戒备到不设防,从紧皱眉头到展露笑颜。
谢玄会心一笑。
看着容楼在睡梦中居然露出的笑脸,他心底某处最敏感的地方像是被人轻轻点了一下。
容楼笑是因为梦见了凤凰,以及二人在一起的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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