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萧恒轻轻拍打他后背,只叹一声:“傻孩子。”

立后大典在清晨举行,萧恒当夜就要动身出宫,便不在东宫久留。他刚走,郑绥便到,倒像是预先受过托付。两人说了会话,已是一天寒星。

萧玠道:“绥郎,我想去趟甘露殿。”

郑绥没有劝阻,替萧玠穿好棉衣,又取过大氅,才提灯搀扶他出门。如今夜深,萧玠不想叫辇,两人便走走停停。出现在甘露殿门前时秋童大惊,忙叫人去生炭。萧玠坐在椅中匀气,一时也没有阻止。

他抬头打量,殿中已按照天子婚娶的礼仪布置一新。龙凤花烛已然供好,桂圆莲子的山堆也在案上摆放。一片吉祥的海洋里,萧玠这个气若游丝的人反倒格格不入起来。他盯着堂间红剪纸的双喜看了一会,便示意郑绥,扶他走去内殿。

萧玠要跨门槛时低头瞧了一会。

小时候跨门槛有些难,他便爬,萧恒要抱他,秦灼反喜欢看热闹,要看他自己爬过来。萧恒便站在一旁,见他若歪倒便赶紧捞他。有一次萧恒不在,他爬门槛不慎磕在地上痛得大哭,秦灼这才慌了神,以后再不叫他爬了。

阿双同他讲:“后来陛下回来问:‘阿玠头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大王不敢讲实话,便同他扯谎,白天说是殿下自己够酪吃叫酪碗砸的,晚上说是殿下非要爬树拿头撞的。陛下也就心中有数。吵嘴?要陛下同大王吵嘴,那可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难,不过陛下有别的法子辖制他。什么法子?啊呀,这不能同殿下讲了。”

见他呆住,郑绥也不催,由他静静立了一会。等萧玠回过神,郑绥便扶他过门。

萧玠由他搀着,缓缓走到那张床前。床前红帐垂落,香囊结系,所取纹饰皆为南地风尚。

萧玠挂起一半帐子,从床边坐下,见萧恒所盖不是他从前那床棉被,而是一床大红鸳鸯的旧缎面,已经上了年头。又打开床头匣子看,见是两枚大印和不厚不薄的一叠书信。

信封早已泛黄,字迹他熟悉,称呼他熟悉,甚至那甜蜜他也熟悉。但萧玠没有打开,只随手取一枚印扣在手背上,看着那几个字,有些出神。

过了一会,萧玠将匣子收好,瞧见秋童担忧的脸。萧玠目光示意他背后衣架,上面是仍和萧恒常服挂在一起的诸侯衮衣,含笑道:“秋翁,明日你受累,照顾好陛下,带上太医,他可能会难受。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吧,从今往后,别在陛下跟前讲到他了。”

秋童看他从小长大,如何听得了这番话,当即落下泪来。

萧玠握住他的手,笑道:“秋翁,这样你哭过来我哭过去,何时是个头呢?陛下娶妻,是好事。以后,他能好好过日子了。你高兴些,大喜的日子呢。”

萧玠没在甘露殿久留,一会便出了门,反而在出院门前止步,掉头看了好一会。

夜间风寒,萧玠打了个冷颤。郑绥去握他的手,只觉得凉。

萧玠抓紧大氅门襟,对郑绥笑了笑,道:“绥郎,不知道你信不信,我心里,真的希望他们能白头偕老的。”

***

次日,正月初五,天子立后,设仪仗如元日,列百官如冠礼。群臣百姓簇拥下,新后手捧宝匣登舆。

传言匣中所藏为一块玉石,为杨皇后闺中所得,剖而观之,其中有文曰“母天后地”,正为杨后母仪之兆。

天子立后,普天同庆,一夜歌舞未息。

萧玠屏退众人,独坐榻上,听到门响,讶然道:“你怎么来了?”

中宫大喜,郑绥也着大服,红衣黑裳地掩门而入,更像一个年轻新郎。他从榻边坐下,摸了摸萧玠被中手脚,把自己手炉塞到他脚心,道:“来看看你。”

萧玠看他的脸,一瞬不瞬地,突然说:“我有点累了,你能不能陪我睡一会?像小时候那样。”

郑绥也看他,缓缓笑了:“好。”

他替萧玠打散头发,脱去外衣,扶他躺在枕上,又将被褥掖好。自己又去偏殿搬来一张卯榫结构的矮榻,能够折叠,是早年做伴读时守萧玠睡觉常用的。

郑绥挪开脚踏,将榻拼到萧玠床边,自己也躺下,两个人便同床共枕般面对面起来。

郑绥从怀中掏出厚厚一沓信封,交给萧玠,“殿下的信臣读完了,回信全部写好了。”

他看萧玠捧在怀里,便问:“要拆吗?”

萧玠摇头,全塞到枕下,要这么枕着睡觉,说:“不要一下子看完。”

他身上冷,不自觉像郑绥靠近。两个人脑袋挨着脑袋,呼吸近在咫尺。郑绥看着他颤动的睫毛,许久,道:“臣犯了欺君之罪。臣没有去崤北,所以臣没有收到殿下的信。”

萧玠有些奇怪,想了想也明白过来,“是国事?”

郑绥点头,“是机要。”

萧玠道:“该当如此。你做得好。”

郑绥从怀中取出另一物,“臣还有一件东西,请殿下现在过目。”

是一幅卷轴。

萧玠笑着结果,缓缓打开。瞬间,泪水盈睫。

画中人丰神俊朗,眉眼含笑,那么熟悉,又如梦般触不可及。

是秦灼的肖像。

萧玠看向他,“你……”

“臣暂且不能说是什么事,但臣可以告诉殿下,这一趟不是北上,是南下。”郑绥看着他,“殿下知道,秦公在南边曾有几处汤沐邑,都立有光明祠。其中有一处,是一座九层宝塔,很漂亮。奉皇元年,殿下受册之后,陛下在塔顶供了一座光明神像。听家父说,依照的是秦公容貌。臣便照此画下来,殿下看看像不像?”

萧玠浑身颤抖了,忍泪看他,“那像还在?”

郑绥点头,“还在。陛下请专人看护,保养得很好。”

萧玠了然道:“你知道。”

郑绥轻轻说:“我知道。”

萧玠把那幅画抱在胸前,像一个受伤的动物一样缩起身体,几乎躲到郑绥怀里。

他明白了郑绥的言外之意。

既然是机要之事,郑绥能告诉他真正的目的地,是受到萧恒的默许。

这幅画,是萧恒想要交给他,告诉他:

——我永远不会忘记。

***

翌日,萧玠着礼服,乘舆至立政殿拜见皇后。

杨观音不叫他下拜,下座扶他坐下,道:“殿下少自聪慧,知道我入宫所为何事。”

萧玠瞧着她搀扶自己的一双柔荑,涩声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来拜见皇后殿下。”

他并不晓得杨观音的隐秘情事,更无从得知二人之间的君子之盟。就像他求萧恒立后,也不只是为了萧恒以后不再受人掣肘。

作为秦灼的儿子,他不希望萧恒另娶他人。但他也是萧恒的儿子,他不希望自己的父亲孤苦无依。

萧玠压抑住咳嗽的冲动,起身,缓慢跪倒,握紧杨观音欲扶自己的双手,道:“殿下,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你不要因为我和他有隔阂。我快死了,你的儿子会是大梁长命百岁的太子,你们要好好的。他身体不好,以后我不在,请您多多照顾他。”

他叩首道:“拜托了。”

杨观音第一次领会,这个用性命逼迫自己父亲续娶的太子,是个怎样的人。

只是有些故事,不能为道,不足为道,也无人为道罢了。

正月初五夜,皇后入立政殿,设香案,启宝匣,取出牌位一座,并观音像一幅,供奉有如阁中。

天子与皇后入帐,似乎合卺,然杯中无酒。一应吏员撤离后,皇后自行更衣休息。天子往东宫,未入户,立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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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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