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玠不敢动他,要喊人将他抬起来,正顺着沈娑婆手臂,看到冷冷阳光下他的一双手。那双为他弹琵琶的手,如今已然鲜血淋漓。
萧玠将他轻轻放在地上,推门出去时,阿子已在门外等候,见他出来忙迎上来,道:“尉迟将军已领命去查沈娑婆的家底了,娘娘怕殿下出事,叫您问完话会阁中去。”
阿子一时没听他答复,萧玠正喃喃自语:“他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人要嫁祸他?”
阿子问:“殿下觉得……不是沈郎做的?”
萧玠面色已沉静下来,“从这一年相交来看,沈郎并非相信鬼神之人。我没有真正防备过他,他若要对我下手,直接用毒岂不便宜,为什么要拿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阿子想不明白,“只是他自己也交待了,入宫后不曾更衣,也无人近身,旁人就算想嫁祸给他,也没这个间隙呀。”
“不是入宫后……如果是入宫之前呢?”萧玠声音一紧,“他现在自己住在北边,不再同其他人住一块。请尉迟将军去查,这两日都有什么人进过他的屋子。待他醒了,再叫他好好想想,有没有人在进宫前动过他的衣裳。”
阿子应一声,仍小声咕哝道:“可奴婢瞧沈郎……像是有所隐瞒。”
萧玠看他,他便道:“殿下,如果真是冤枉,他为何闭口不言,见了殿下也不喊冤?奴婢一贯瞧好沈郎,只是今日这事,要么不冤,要么……”
萧玠问:“要么什么?”
阿子觑他神色,“要么……他问心有愧。”
萧玠脚步一顿。
阿子忙打自己一个嘴巴,忙道:“殿下恕罪,奴婢只是瞧沈郎素日待殿下太好了。芙蓉池那一次,他便拼了前程性命地为殿下遮拦,在行宫殿下但凡需要,他无有不应,且奴婢瞧殿下同他很说得来……奴婢说句万死的话,殿下的汗巾,若真不是人嫁祸,便是……”
萧玠将他袖子抓得生皱,半晌,才道:“阿子,这些事不该是你讲的。”
阿子连忙告罪,但看萧玠脸色,又不像动怒的神气,正拿摸不准,萧玠已问:“郑郎那边怎么样?”
“郑郎没什么嫌疑,但也不好单独放他出来,正同诸位世家子在一处呢。”
“陛下还没有过来吗?”
阿子道:“听娘娘的意思,前朝还有事,陛下处理完就到。”
萧玠点点头,“皇后殿下劳碌了一天,叫庖厨准备准备,一会请殿下用早膳。”
阿子发觉,萧玠从不称皇后“娘娘”,只称“殿下”。
萧玠刚要抬步,身形又是一顿,低声道:“请个太医,来帮他瞧瞧伤吧。”
***
在龙武卫回行宫复旨前,皇后一直留在东宫陪伴萧玠。至此,世家子弟已在宫中押了两日一夜。萧玠坐在皇后身边,听她吩咐宫人:“但凡他们的父母来问,只说殿下与众位郎君娘子相投,留他们在宫中深谈。其他的事,但凡泄露半个字,我要你们所有人的舌头。”
阿子连忙应是,又道:“只是这样的旨意,世家恐怕不会信。”
皇后淡淡笑道:“按我的话去做就是。”
一会便到了萧玠吃药的时辰,皇后一壁照顾他,一壁询问审问情况,一壁派人严守宫禁,行事有条不紊,整个东宫不见一丝错漏。她端了蜜煎给萧玠,萧玠摇手,只取清水漱口,皇后便问:“枇杷膏还有?没有叫阿绥得了闲,再送进来。”
萧玠掩口吐掉清水,笑道:“殿下又说笑,他好歹是个将军,哪里有这么多的空闲?只怕押他这两日,也耽误他不少功夫。”
正说话,尉迟松已前来复旨,躬身道:“回禀二位殿下,沈娑婆进宫前,管排箫的香官曾去找过他。”
皇后问:“香官可曾入宫?”
“是,同教坊众人关押在一处。”
皇后颔首,“将军经验老道,想必知道如何安排,我要问另一件事。沈娑婆的底细,将军查得怎么样?”
尉迟松道:“沈娑婆无父无母,是教坊判官何仙丘收养的一名弃婴,自幼跟随何仙丘学艺,因而青出于蓝,一手北琵琶极其出众。何仙丘对他颇为赏识,还找给他一把烧槽。”
皇后问:“弃婴——他是什么时候到的行宫,当时有多大?”
“似乎是奉皇初年,何仙丘入职教坊不久,便从宫外抱回个襁褓。这件事有违宫规,想必何仙丘也遮掩过,不然行宫上下早该知晓。”
皇后点头,见萧玠神色凝重,问道:“有什么不妥?”
萧玠回过神,“这么听来,何仙丘对他既有养育之恩,又有栽培之情,可他们两人的关系似乎并不好。”
一开始芙蓉池案里,何仙丘不仅不加辩护,反而主张严惩沈娑婆,甚至直接动了杖板。再瞧沈娑婆,和萧玠往来一年里从没讲到他和何仙丘的这层关系,看上去也十分冷淡。
他们中间发生了什么事?而他们的关系,会不会和这场厌胜有关?
尉迟松道:“臣正要回禀。据行宫中人讲,何仙丘脾气古怪,好的时候掏心掏肺,坏的时候便对他动辄打骂。沈娑婆小时候常常挨打,便躲到园子里,任谁也找不到,直到半夜才敢回去。甚至有一回……众人是从池里捞起的他。那天何仙丘赶到,竟抱着他痛哭一场。”
萧玠追问:“之后呢?”
尉迟松道:“之后到底有所缓和,但……”
三尺厚的冰,顶多融到二尺九。
皇后察觉萧玠浑身一抖,当即见他脸色一变,吩咐尉迟松去审问香官。殿门又闭,阁中只剩萧玠轻轻喘气声。
皇后轻声问:“殿下?”
萧玠脸色发白,哑声笑道:“芙蓉汤池事,只怕皇后殿下也有所耳闻。”
皇后轻轻点头,听萧玠道:“那条汗巾……是我当日穿戴的。当时教坊搜池子,只找到了光明钱,却没找到汗巾,我便以为自己没有系它,是记岔了。”
皇后问:“殿下的意思是……当日沈郎也在?”
“是,他在,他还替我顶了罪。”萧玠声音很低,“所以见了这条汗巾,我一开始只以为是他拿走了。”
芙蓉汤池时,沈娑婆应当不认得萧玠。如果汗巾真是他拿的,那这件事要么是蓄谋已久的陷害,要么,是酝酿多日的丑闻。
皇后道:“殿下是发现了旁的可能吗?”
萧玠点头,“芙蓉汤池那件事后,我让阿子派人禁封池子,应当是何仙丘接办的。”
他也去过那里。
皇后,唤过自己贴身女官:“知会尉迟将军,这件事或许同何仙丘有关。看看用何仙丘的名头,能不能从香官嘴里撬出东西。”
这样一去,殿中彻底安静下来。皇后握了握萧玠的手,只觉他双手发冷。
不过半个时辰,尉迟松便再次叩门而入,手臂沾了些污渍,身上带着淡淡血腥气。他道:“香官招了。”
萧玠急声问:“怎么样?”
尉迟松点了点头。
杨观音微微吸气,问:“何仙丘人在哪里?”
尉迟松道:“他本没有入宫,臣已派人将他押解进来,如今正在偏殿。”
杨观音整肃面容,很有一股母仪的风范。萧玠由杨皇后携住手,自己也站起来,听她缓声道:“好,现在可以叫他们当堂对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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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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