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童瞧他神色,倒不像不豫,便道:“郑郎又是郑素将军的长子,郑氏以后的家主,陛下当日选他做东宫伴读,不就是指着殿下能有个臂膀吗。既然是小事,不若给他个恩典,轻拿轻放也就是了。”
“军机无小事,明日叫他进宫一趟。”萧恒叹道,“他这样待阿玠,我要多谢他的。”
***
郑绥快步赶到萧玠面前时尚未解甲,先扶住他双臂,把人上上下下瞧了一遍。
萧玠见他紧张神色,不由笑道:“怎么样,还好吧。”
郑绥这才松口气,向后退步跪倒,“请殿下降罪。”
萧玠扶他起来,又抬手给他解下盔顶,含笑道:“好啦,门一关就咱们两个。你怎么这就跑回来了?”
盔戴一卸,郑绥鬓毛微乱的脸才彻底露出来。因日夜兼程,眼下积了淡青,嘴唇也微微皲裂。他生得很像郑素,却更文质一些,甲胄在身也是个儒将。
郑绥嘴唇张合几下,没说出个所以然。
萧玠将他的盔顶放在案上,笑道:“你别怕,陛下只有我一个儿子,虎毒尚不食子。”
郑绥默然片刻,却只说:“这几日天气骤凉,殿下有没有咳嗽?”
萧玠指一指案上瓷碗,“吃药呢。”
郑绥随他手指看去,“又吃蜜煎。”
萧玠见那盘樱桃煎,道:“没有,我没动。”
郑绥蹙眉,“你吃蜜煎又要咳。”
萧玠忙道:“我晓得,真没动。是专程给你拿的。你又不信我。”
“我信你。”郑绥问,“枇杷膏吃完了?”
萧玠点点头。
郑绥从他对面坐下,“现在不是时季,过几个月下了果子,我多熬一些。家中还有一些,过几日,我叫阿缚送到行宫来。”
萧玠笑了笑,应道:“好。你一路应当没怎么吃东西,我叫他们备饭去了。先尝尝点心。”
郑绥掠过樱桃煎,先捡了片桂花糕递给萧玠。萧玠摇手,说不好克化,郑绥便自己吃了。萧玠新给他倒了热姜茶,不知怎么也没取新盏,用的是自己吃的盏子。两个人静静坐着,半晌没有说话。
阿子瞧着觉得古怪,这位郑郎恪守礼数,但又不完全像君臣之间的死板。太子待他极其亲厚,像兄弟像友生又都不像。他讲不出所以然,只觉这一室之中似乎只该有他们两个人,便轻轻退步掩门。
门扇关闭时,郑绥放下盏子,终于开口:“殿下……何故出宫?”
萧玠道:“前朝的事情,你一路上也该听说了。”
郑绥问:“只为前朝的事情吗?”
烛火静静烧着,萧玠垂着头,捻着袖子不讲话。
好一会,他才抬起脸,轻轻道:“绥郎,你别问我了,成吗?”
郑绥眼睑一动,道:“臣不问。瞧见殿下把琵琶取了出来,又谱了新曲吗?”
萧玠道:“我弹给你听。”
郑绥道:“好。”
萧玠抱过琵琶,说:“想吃点酒。”
郑绥皱眉,“你要咳嗽。”
“只吃一点。”萧玠道,“我给他们分了梨花,咱们一块酿的枇杷酒我刚起出来。那酒淡的。”
郑绥过一会才开口:“只吃一点。”
萧玠脸上带了笑颜色,声音也高了,“不许吃到一半反悔。”
他见郑绥未反对,便又试探:“只怕宫门已经落钥,今晚不如留下。”
郑绥犹豫道:“此虽是行宫,到底算是禁中。臣是外臣,这不合礼数。”
萧玠叫:“绥郎。”
他拿眼睛央求,不再过多开口。两人目光来回片刻,郑绥叹口气,脸畔灯火微微一跳。
郑绥道:“好。”
酒至兴处,萧玠再抚琵琶。与一个时辰前不同,不再像冷月冷泉,自在得如生双翅。
灯下,萧玠饧眼斜身,琵琶置于膝上,边抚边唱。
郑绥静静看他,又吃一杯热酒。
数曲之后,萧玠抬手一划,抱琵琶坐着不动了。郑绥见他双颊彤红,伸手要试他的脸,萧玠在这时转头,直直盯着他,突然问:“你不热吗?”
郑绥一愣,下意识点头。
萧玠说:“热还穿甲呢。”
郑绥酒量比他好,但也没好多少,便站下榻,将甲胄卸掉。卸掉后也不知道做什么,就站着。
萧玠指指脖子,“都压青了。”
郑绥抬手一摸,甲胄已在颈侧勒了一圈痕迹,磨得有些破皮。他笑了笑:“不疼。”
萧玠将他地上的甲胄拾起来,掸掸灰尘,铺在膝盖上,说:“劳你回来一趟。”
郑绥只说:“没有。”
萧玠倚在案上,突然道:“其实我走,并不是只为老师。”
他侧脸趴了一会,轻声问:“绥郎,今夕何夕?”
郑绥道:“奉皇十五年,三月初三。”
萧玠笑道:“是,已经快要八年了。”
他脸埋在臂弯,被灯光映暖。郑绥静静看他一会,伸手用拇指替他擦了擦眼角。
萧玠笑一下,撑身捉起酒杯,“吃酒。”
郑绥和他轻轻一碰,一饮而尽。
冷月在天,幽烛彻夜。
萧玠酒吃得太多,只觉如陷云堆,浑身软得没力气。昏昏沉沉间,像有谁的鼻息洒落。他坐在榻边,郑绥仍站在榻前解甲。
甲胄落地后没有停下,他又除去革带,除去冠服,脱掉衣裤时也蹬掉靴子,最后手掌松开,将东宫鱼符按在案上。
郑绥走上前。
萧玠浑身动弹不得,脑袋也晕。
他要做什么?
郑绥从他面前站住,大半灯光映在他身上,他身体的每一寸纤毫毕现。萧玠有些脸热,却没有动一根手指的力气。
郑绥探出手,粗糙的指背缓慢摩挲他的侧脸。
萧玠心里觉得古怪,喃喃叫一声:“绥郎,我……”
郑绥低头吻住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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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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