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翌日在刑部再见萧玠,崔鲲并不意外。

萧玠并非不明事理之徒,昨天反应如此之大,说明事情切中痛处。他今日再来,便是做了决定。

果然,一见崔鲲,萧玠便冲她笑道:“不知鹏英有没有用早饭,我从东宫带了些蒸点,略微吃些。”

台阶递到这里,崔鲲见好就收,“正打算上街买油饼去。既如此,臣却之不恭。”

待从厢房里坐下,虞闻道打开食盒,将两碟蒸点拿出来。萧玠要吃药,早在东宫吃过饭,如今也陪着拿了只包子,一口一口慢慢地咬。这么吃了一会,他忍不住道:“鹏英,我……”

崔鲲道:“食不言。”

萧玠应一声,继续吃包子。

等崔鲲放下筷子,萧玠便收好碗碟,浣手之后,重新在崔鲲对面坐下,郑重道:“我就昨日失态,向卿致歉。”

崔鲲淡淡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萧玠有些急,“鹏英,我真心要好好跟你说。”

虞闻道瞧瞧崔鲲,对萧玠笑道:“人家员外郎的意思是,殿下昨日的雷霆她并无芥蒂,今日的雨露,更不会推辞。再说,殿下两句话就成了雷霆,那历朝历代的皇帝一动怒,可不是天崩地坼、四海不宁?殿下是君,对咱们礼让是好事,但也不至于谨小慎微到这个地步。”

崔鲲绷不住,终于笑起来:“正是如此,殿下教诲,臣洗耳恭听。”

萧玠道:“我想卿一定疑惑,陛下为什么要我一个不通政事的太子前来旁听,而有关南秦,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他深深呼吸,两手反复捏紧。虞闻道看他神色,轻轻握住他右手。

这一下,似乎给了萧玠极大的力量。他反握住虞闻道的手,调整气息,缓缓道:“这件事,关乎我的身世。”

崔鲲神色一凛,虞闻道也肃然,正要起身退避,手却被人轻轻一曳。

萧玠抬头看向他,“三哥,你在这里。”

虞闻道看他一会,再度坐回他身旁。

萧玠握住手腕上的光明铜钱,低声道:“我和永怀公主……血浓于水。”

“我的生母,出身南秦。”

虞闻道嘴巴微张,半晌没有合上。崔鲲也睁大眼睛,过了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永怀公主是秦公之女,那殿下的生母……是南秦贵族?”

“南秦已然独立。”萧玠说,“是王族。”

南秦王族,与大梁关系匪浅,还得与今上年龄相当……

他们脑中闪过夏苗当日萧玠面对秦温吉的异常,一切的谜团,似乎都有了答案。

怪不得太子会当众跪拜,怪不得面向皇帝,南秦政君如此冷若冰霜,怪不得十几岁的丹灵侯对素未谋面的皇帝,会有这样滔天的仇恨。

他们错会了萧玠的隐语,认为“皇太子生母”是一个女人。毕竟按常理来说,本该如此。

萧玠没有纠正。

在两人愣神之际,萧玠继续道:“鹏英,你对小秦淮并不了解。当年南秦据点中,个个都是忠心耿耿的死士,像樊百家这样没怎么受刑就开口招认的,至少我没有听说过。所以很大的可能是,有人针对我的身世做文章,想叫大梁和南秦再生裂隙,正好能得渔翁之利。”

崔鲲沉吟许久,“殿下的身世,知情者众否?”

萧玠道:“宫中的老人不少知道,但身家在陛下手中,不会轻易开口。此外,夏相公和杨相公心照不宣……当年的燕人估计也知道。”

崔鲲眉头紧蹙。

这桩宫廷秘辛,不仅事关两邦之交,前朝后宫甚至几十年前的是是非非都牵涉其中。

太棘手了。

“樊百家不是南秦人,这一点我敢打包票。而且他昨天的供词,很不对劲。”萧玠说,“文正公之死并非什么秘闻,对他自证身份没有分毫用处。他又专门讲永怀公主的事情,是想刺激我发病。”

“病?”

“是。”萧玠指腹卡在光明铜钱的方孔里,许久,才缓缓说,“我的精神……出过一些问题。”

崔鲲深吸口气,她嘴唇微动,虞闻道已经抢先打断:“先不说这个,殿下,咱们先看这桩案子。”

崔鲲微蹙眉头,正对上虞闻道警告的眼神。

他仍握着萧玠的手,半条手臂横在他身前,面向崔鲲,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

萧玠别无他法,只能把自己血淋淋地剖开来示诚。任何人都不能再往那胸腔里捅刀。

谁都不行。

崔鲲到底没有多讲,只说:“那就讲回这件案子——殿下认为,王云楠案的关键是什么?”

萧玠略作思索,“贪污。”

崔鲲颔首,“是,贪污。王云楠兄弟贪墨是起因,这些被拐贩的女孩是贿资,而我们不清楚的,也就是运送贿资或者说参与贪墨的同伙。”

她沉吟片刻,“殿下,当年拔除小秦淮的事,陛下有没有同你讲过?”

萧玠呼吸有些紊乱,虞闻道倒了盏热茶,推到他手边。过了片刻,萧玠道:“当年陛下关闭娼馆,小秦淮也在列。因为干系复杂,陛下不敢假手于人,专门调回潮州营前来查封。潮州营是陛下一手带出来的,主帅许仲纪也是陛下的心腹,行事又极其谨慎,如果小秦淮当年有任何异处,绝不可能瞒过陛下。”

崔鲲眉头未展。

对天子秘辛了如指掌,与京中官员交涉甚深,贪墨案查到这种地步,还能置身事外不露痕迹……

究竟是什么人?

崔鲲缓缓吐出口气:“个中关系,还需知情人见教。”

萧玠颔首,“我今日便给许将军去信,请他快马进京一趟,连同当年查封小秦淮的一应人员一起。有些问题,最好还是当面请教。”

***

萧恒和三大营筋骨相连,政事之外,私下也常有书信往来。萧玠这次没有大张旗鼓,走的是他爹自用的这条路。

许仲纪那边的回复也很快。

“许将军信中说,立即清点相关人员赶赴京城,还要我问陛下的好。”萧玠将书信放下,冲崔鲲笑道,“这件事快有眉目了。”

崔鲲笑意舒畅,“不是快有眉目,是已有眉目。”

“樊百家熬不住刑,已然招供,这个月有一批新运送的女孩,暂时安置在京郊一座园子。”崔鲲将手中卷宗递过去,“这是地址。”

萧玠念道:“玉陷园。”

崔鲲见他眉头微皱,问:“有什么问题?”

萧玠摇摇头,“有些耳熟,像在哪里听过。”

崔鲲道:“玉陷园是怀帝的一座潜邸,怀帝登基后便赏赐给贺蓬莱。贺蓬莱死后,园子几经转手,看来落到了这些人手中。”

萧玠点点头,“我亲自去一趟。”

崔鲲却有些犹豫,“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殿下还是留在刑部等候消息。”

萧玠笑道:“清扫青莲寺时我在场,这次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线索。我带着太子六率,再加上世子陪同,不会有什么万一。”

虞闻道正坐在一旁捻糕吃,“哎,臣可没答应一块去。”

萧玠掉头看他,“三哥。”

崔鲲抱臂靠在书架上瞧他们,在心中倒数,还不过两个数,虞闻道便将碟子放下,捏着一块糕走到萧玠面前。

萧玠说:“我吃不得豌豆糕。”

这糕加蜜加糖,做得太甜,萧玠一吃便要咳。

虞闻道仍举着。

两人眼神来回一趟,萧玠试探张口,将糕咬住,有些惊奇,“不甜哎。”

虞闻道笑道:“城西铺子的老手艺。只加少许茉莉花蜜,不另加糖。那些多加糖的,多半是锤面的手艺不地道。臣问过太医,这糕殿下吃得,不过也要少吃。”

崔鲲倚着公案,抱臂瞧他俩。

她比当事人更早地瞧出这段感情的端倪,因此,当天的很多异样她不是没有察觉,而是统统冠以爱情之名。那块豌豆糕便不动声色地给过警示,但当那甜蜜之气涌入鼻腔时,崔鲲只以为是爱情发酵后应有的味道。第二天她才想起,爱情味苦,砒霜味甘。这时她脑中掠过当天的天色,不过晌午,已布浓云。

这样欲来的山雨之前,她居然只是提醒:“瞧着要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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