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等秦华阳掐着时间去拉架,秦寄依然没有停手的意思。
他是秦太子,贵族子弟再尊贵也没有胆子同他动手。更何况,就算动手,只怕也不是对手。
眼看秦寄一脚要跺到那男孩胯卝间,秦华阳忙冲上去将他拉开,“你要是废了他,舅舅得把你抽个半死!你还嫌他不够闹心吗!”
他们这边动静闹得太大,宫中巡逻卫队已经闻声赶来。秦华阳仗着个头也仗着秦寄不和他动手,将他右手往背后一拧,喝道:“原委我替你说,你先去我家找我阿耶,事了了再回来!快去!”
秦寄鼻中喷出几股热气,放松了身体。秦华阳也就放开他胳膊,这时候才发现秦寄右拳已经鲜血淋漓。
他怒极之下,有几拳失了准头,叫那男孩闪避过去,打在岸边碎石上。不过秦寄没有分毫吃痛之意,他脸孔依旧冰冷,因为打斗而生的红意像两团冰冻的火焰。
他握了握秦华阳的胳膊,说:“哥,你还想这些人扶持我吗?”
接下来,秦寄没有动弹,站在一地狼藉和鼻青脸肿的世家子之间,等待他父亲传召的旨意。这段时间,他把手擦干净,将那串铜钱紧紧绑回手腕。
***
秦华阳登上光明台时,先于秦灼的脸看见他按在额角的手,也就知道他又开始犯头痛。
这是在秦寄出生后落下的毛病,之一。
秦华阳见秦寄拉着一张死人脸,知道指望他不上,先上前附到秦灼耳边说了几句。
秦灼盯着秦寄,脸色缤纷变化,等秦华阳退步后,他瞧了瞧那几个断胳膊折手的贵族子弟,对陈子元说:“你送他们回去,里头的由头,亲口说给他们老子听。”
接着,他拿手指了指秦寄,“你。”
秦寄往前跨了一步,撩袍跪倒。
秦灼盯着他,“为什么私自动手?”
秦寄冷声道:“他们污言秽语,有玷宫闱。”
“我是说,你为什么私自处置,不报给我。”秦灼厉声道,“国有国法,宫有宫规,你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就是因为宫有宫规。”秦寄抬头看他,“阿耶,背后嚼一个梁太子的舌根,有违哪条规矩?你会给他们一顿板子,像我今天这样打他们半死吗?”
秦灼怒极反笑:“褚氏、苏氏、裴氏,你一顿拳头把大贵族得罪个遍。不得了,你老子干不了的事,你两只手拢不过来的年纪干到了底。太子殿下,你太不得了了!”
秦寄冷声道:“我用他们才是贵族,我不用,不过一群丧家狗。今天都敢反咬到手上,我就是打死他们,也出不了情理之外去。”
秦寄这张嘴秦华阳尤其知道,好的时候就别别扭扭,闹起来简直一张吐不出象牙的狗嘴。果然,他话还没落,秦灼就霍地站起来,抓起案上的马鞭,边往下走,边笑得咬牙切齿:“好,很好!太子殿下,你好大的威风!你是我生的,我就算打死你,也出不了你这个情理!”
秦寄直视他的眼睛,“你说过,我是阿娘生的。”
秦灼握着马鞭的手指一抖。
秦华阳心叫不好,猛朝秦寄使眼色,秦寄却不管不顾,梗着脖子逼问:“我到底是谁生的,我真的有娘吗?阿耶,我的爹到底是谁,我只有你一个爹吗?”
秦灼双唇哆嗦起来,指着他的马鞭都在颤抖。秦华阳扑通跪倒,抱住他双腿叫道:“舅舅,你千万别同小孩子置气!阿寄一向听话,今日是那些混账说得太不堪,他下手也有数,没有要人性命啊舅舅!他是心疼萧玠,他心疼你啊!”
他最后一句话一出,秦灼像浑身麻筋一拧,整个身子使不上半点力气。他蹲下来盯着秦寄,在如此逼近的距离,秦寄五官的细节在他眼前无限放大,模糊间,有些像另一个孩子的脸。
秦灼把马鞭掼到地上,扶着膝盖站起来,说:“滚回去面壁思过,这个月别想动你的弓箭。华阳,看着他把手包了。”
秦华阳赶忙领命,连拉带拽地把秦寄拖走。他们一走,秦灼彻底软在座椅里,大口喘着粗气。直到太阳西移,陈子元赶回来复命,秦灼才稳住情绪问:“都送回去了。”
“送回去了,冒犯少公,不问他们的罪就是开恩。这些小子窝囊,大人总不能跟着犯浑,明日要进宫给你们爷们谢罪。”陈子元看看他脸色,“你的意思我也传了,再非议梁太子,小心满门的脑袋。”
秦灼冷笑一声。
陈子元叹口气,也从旁边坐下,“哥,我就问你,你要是在当场听他们这么说萧玠……你忍得下去?”
秦灼默然片刻,说:“我这个年纪,不怕他们怨望。阿寄不成。”
“阿寄凶性大,脾气也冷,等他当政,我看也不是会圆融处事的。以后若有个万一,满朝都是他树的敌,谁帮他,谁扶他?我退一步讲,如果今天议论的是华阳,他把人打死了我不说什么,因为非议王亲是重罪。但议论阿玠……他打不着。”
陈子元也沉默一会,说:“阿寄是不是猜到了?”
秦灼不吭声。
陈子元想劝,也不知如何劝起,叹道:“不过我没想到,他对萧玠这么上心。”
他将秦灼扶起来,说:“打了几个没教养的东西,还真跟自己儿子动气?差不多得了。臣今晚在家里炖笋锅,还请大王赏脸,带着殿下尝口新鲜。你儿子上回要吃桂花捶的米糕,院子里桂花开了头一茬他姑就全叫人薅了。不许不来啊,白瞎我一树好花。”
不过当晚陈子元等来的不是他大舅子的人,而是要他立即进宫的旨意。他赶到白虎台时,宫人跪了一殿。秦灼坐在桌边,脸色冰冷。
陈子元四下瞧了瞧,“阿寄呢?”
秦灼敲敲桌面,陈子元看去,见是一张字条。上书**字:
——出去杀人,杀完即回。安好勿念,静候佳音。
***
秦灼一封书信叫萧玠情况稳定了不少。等他精神见好,便要再去园子看《牡丹亭》。
沈娑婆有些了然,“上次那折《幽媾》,是殿下自己想要看的。”
萧玠窝在椅子里,低着脸,“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那么……”
“淫卝荡”两个字到底脱于他的教养,梗在喉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
沈娑婆叹口气,从他面前蹲下,说:“殿下,《牡丹亭》可是前朝宫宴上都唱过的,是正正经经的好戏。它能光天化日地演,殿下就能光明正大地看。”
他见萧玠不出声,将声音放得更缓,“臣知道,殿下想看它,是想解开对风月之事的心结。但一切都要徐徐图之。”
萧玠紧紧抓着扶手,哑声说:“不行,沈郎,我要快点好起来。我得和之前一样……我得比之前还要好。好起来……我才能见到他,我才能去找他。”
沈娑婆试图安抚他:“你很害怕。”
萧玠道:“不面对它,我永远会害怕。”
沈娑婆仍保持蹲在他面前的姿势,抬头望着他的眼睛,问:“殿下,你现在感觉男女之事会伤害你,对吗?”
萧玠身体轻轻抖了一下。他把脸埋在手掌里,一下重一下轻地喘气,“我知道它不是,但我……”
他听到沈娑婆离开,不一会又回来,接着,萧玠听到了琵琶拨动声。
是《凤求凰》。
这首琴曲由琵琶拨来,少了几分缱绻之意,却平添不少哀诉之感。
萧玠抬起脸,先看到他快速拢捻的手指。好漂亮的手法,在教坊老人里也是少见。这只手和这把琵琶,曾经把自己在城墙上的死亡边缘拉回人间。
他现在也在这么做。
萧玠轻轻闭上眼睛。
一曲毕,沈娑婆抚平弦声,说:“殿下知道,这是相如琴挑文君之曲。”
“是。”
“殿下听来,感觉怎么样?”
“很柔和,很向往,很……好。”萧玠说,“像爱。”
“是,爱。情卝色只是爱的一部分,情卝色的冲动是想要爱这个人的冲动,爱他爱到不知道怎样才好,只能把自己献出去,完完全全地袒露给另一个人。这时候的情卝色只是风月的皮相,是爱的外化。骨肉之合,也是肌肤之亲。”
沈娑婆观察他的表情,轻轻说:“但爱的起初,不会这样过度。所有东西都是积少成多,爱也一样,爱的冲动也一样。爱情的重量如同一根鸿毛时,爱的冲动,仅仅是触碰。”
萧玠喃喃:“触碰。”
“对,人和人之间的触碰。殿下想跨过这道坎,我们可以先从触碰开始。”
萧玠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沈娑婆放下琵琶,再次从他面前蹲下,把自己安置在一个足够下位的位置。他轻声说:“殿下,我现在要握你的手。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握你的手。”
他手指触到萧玠手背时,萧玠还是闪躲一下。
他整个人缩到椅子里,头抵在椅背上,连声说:“我……我不行,沈郎,我还是不行。”
沈娑婆双手耷在膝盖上,思索了一会,快步出门去。等再回来,手上多了一条麻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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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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