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当空,清辉尽撒。
京城外煦龙寺
“洞房一夜照花烛,卿卿嫁作他人妇。相思如狂心如灰,为情憔悴向谁诉。”
一阵悠扬的竹笛声穿越树林,掀起数片叶子。直直传到煦龙寺的许多和尚耳中,让这些专注修行的苦行僧不由拨出心思静静倾听。
砚秋从案前抬头,他面前摆着一本厚厚佛经。那乐声好像从天边传来,空灵悠远,让人感觉舒适愉悦。
只是细细听着,又发现乐声如泣如诉,好不悲伤。
良久,他站起身,打开木门。
此时寺庙几乎都熄灯了,只剩下他这一盏灯。
他寻着声音,想要找到源头,结果止步于一颗树。
乐声戛然而止。
砚秋一身素衣在风中,黑暗天空中,他抬头,只能看见柏树上有一个身影,却看不清面容。
心下了然,他施施然盘腿坐下。
好一会儿,周围一片死寂。良久,竹笛声再次响起。
等到一曲终尽,一道黑影从树上掉下,稳稳落在砚秋面前。
砚秋认得眼前人,是几天前来“上香”的客人。
对方打量他一眼,就从怀里拿出一壶酒。
清冽的酒水一部分从他的口中滑落,沿着他的脖颈一路向下滑,直到消失在衣衫中。他攥着酒杯的手微微泛白,脸上泛起一丝酡红。
"砚秋法师?嗯……"他语气里带着试探和笑意,似乎在慢慢琢磨这个名字。
砚秋不动,只是说:“公子有什么烦心事吗?”
“烦心事?人生在世,谁没有烦心事?法师,你难道没有?哈哈哈……”
“可是,公子只是凡人吗?”
砚秋这话就像一个钟,敲在扶鳯心中。他拿着酒壶的手一顿,原本涣散的眼睛一下子定在砚秋身上。那眼神带着不屑,高傲,甚至有些恨。
“公子喝醉了?”
扶鳳抿了抿嘴唇——他确实喝醉了。
在天界三十三重天上,师父看自己看得十分严格,不允许自己喝酒。现如今也只是心中实在烦闷,才借酒浇愁,吹吹笛子。
一不留神竟喝了个半醉。
“神仙不露相,刚才贫僧怕是只是窥见了你的本相。公子来昫龙寺,有何贵干?”
扶鳳尽力睁开眼睛,只看见眼前的秃驴一脸平静,眼睛静若寒潭,和师父如出一辙,心下一抖。师傅曾经的训斥又再次回响在耳边,他吓得酒醒了一半。
“我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因心中烦闷,特地来找佛祖解忧。和尚,我问问你,如若骨肉相残,该怎么办?”
砚秋微微一愣,随即微笑着道:“公子,骨肉相残,如若我是生身父母,必然悲痛欲绝,恨不得以死明志,让我的孩子们不要因为一己之利而蒙蔽双眼;如果我是兄弟,那更是难说。”
他顿了顿,接着往下说:“一切恶行皆源于贪念与不明。人生在世,许多不可所求之物,望而不得,所以生出恨意。但是我佛却说修心解惑,破除无明。若公子正深陷其中,倒不妨规劝对方,如若执迷不悟,只能自退一步。”
扶鳳垂眸,一双眼睛被清酒烧得发红。
“法师,你看事物如此通透,那我且问你——你可有什么不可求之物?”
“这,人人都有,只是贫僧不便说出。”
“那我既然都告诉了你我的秘密,你便同我说了,我发誓绝对不会告诉别人!”
砚秋看着扶鳳一脸坚定,心中暗笑。
“可以告诉你,但是公子能否留一个名字给我,也能够让我知道我到底把秘密告诉谁?”
扶鳳一把拉过砚秋的手,在他手心里慢慢一一笔一画写,“子殇……”“我的名字——是我的师父给我起的。”
砚秋听到这个名字,突然皱起眉头,但是并未言语。
随后,他轻轻拍了拍扶鳳的肩膀,歪头道:“我这一生注定是漂泊无依,所以对谁从无真情,前两年上山求香的时候,遇到一人,从此便生了妄想。但是我活不过25岁,所以………”
砚秋不知为什么突然和对方说了这么多话,可能是积压在自己心中太久,必须找一个口子倾泻。又或许是因为对方是个神仙,是绝对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砚秋默默看着扶鳳,他不说话,只是相视无言。
砚秋无奈,只得继续说下去。
“佛经上说的,阿难尊者是提婆达多的亲弟弟,也是佛陀的堂弟,为佛陀的十大弟子之一。
阿难对佛祖说:我喜欢上了一女子。
佛祖问阿难:你有多喜欢这女子?
阿难说:我愿化身石桥,受那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她从桥上经过。
会有多喜欢?
可是一见钟情便倾心一世?
可是不问回报而付出等待?
这一切你都明白,仍旧只为那场遇见而甘受造化之苦。
阿难,你究竟有多喜欢那从桥上经过的女子,令你舍身弃道,甘受情劫之苦?”
砚秋法师的话像一阵风,如同雪泥鸿爪,来去无痕。却在两个人的心中同时掠起点点涟漪。
“人世间的情感本就复杂,无论是贪念,还是喜欢,只要真心即可。”
“法师,你见事如此通透,那为什么却看不透自己的心呢?”扶鳳眼睛突然一亮,一改刚才的喝醉模样,道:“我知道你和八王爷,你既知道自己活不过二十五岁,为何还要与他恩怨不清?”
砚秋愣住,随即苦笑:“原来公子没有喝醉啊,只是套我的话来了。”
“说者无心而听者有意——你是要做佛陀的人,八王爷一介凡人,你与他之间,不会有结果的。还不如快刀斩乱麻,免得藕断丝连!”
砚秋静静的看着扶鳳,此人脸上满是未经世事的单纯,以及故作老成的痕迹。一看就是还没有经过世事磨练的初出茅庐的小孩。
“公子,感谢你。只是贫僧有一句话,若到时候你遇到这样的抉择,你也会像现在这样大义凛然的说吗?”
说完,便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尘。此时,天空已经露出鱼肚白,旁边的寺庙里,大钟已经被敲响。
扶鳳用手贴着额头——宿醉的感觉真不好。刚才他一股脑地希望砚秋别再为凡尘俗事纠缠,一时间竟没过脑子,说的话也粗鲁,现在想来,十分懊恼。
现在唯一想的只有睡觉。
到了旅店,一开门望舒就连忙迎了上来。
“殿下,你眼下有青灰,昨日没有休息好吗?”
扶鳳一边脱衣服一边瞥了他一眼,“好小子,也知道关心我来了。”然后躺上床:“昨晚去找砚秋法师,一夜没睡。你小子要是有点良心的话,就别再来打扰我了。”
望舒有些为难:“可是我在这里等了殿下好久,有一要事要禀告。我听闻铭桃姑娘要和八王爷成亲。”
“这不是挺好的吗——断了他和那个和尚的关系,咱们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我根据殿下的指示,一直待在铭桃姑娘身边,听她的口气,李元禎是不愿意和她结亲,而且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所有人。”
“男婚女嫁这种事情,我们也管不了。他愿意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反正他们两个是没机会了——那和尚活不过二十五岁。”
“殿下,我看铭桃姑娘实在可怜——她是家中庶女,一直不受恩宠,母亲早亡,父亲一直不待见她。好不容易皇帝要把她许配给李元禎,结果未来的夫婿还不喜欢她。”
扶鳳一直闭着眼睛,听他这话突然睁开眼睛又看了望舒一眼:“听你这小子口气,是心疼的姑娘?要不是她是个凡人,你就与她结亲,我看倒是极好!”
“殿下,铭桃姑娘曾经被别人附身,这件事情我们还未查明,就这样匆匆结束,是不是不太好?”
扶鳳侧过身:“我知道了,我会在凡间再待上一段时间,把这件事调查清楚的。现在我要睡觉。”
望舒见状,也只能先行离开。他一时无聊,又再次去国公府。
李铭桃此时正在梳妆镜前,铜镜里的人影凝着层化不开的倦意。她指尖捏着支赤金点翠的梳篦,却半天没动一下,乌压压的青丝垂在肩头,像匹浸了愁绪的墨缎,几缕碎发黏在鬓角,沾着未干的香汗。
窗外蝉鸣聒噪得紧,把午后的暑气烘得愈发滞重。她望着镜中自己——眉尖微蹙着,新画的远山黛都拧出了褶皱;眼下那抹胭脂,原是要衬得气色明艳些,此刻倒像是强堆的笑意,被眼底的怅然洇得发灰。
活脱脱一个病西施。
突然,她听到窗外一声异响,转身看去,是望舒。脸色顿时间变得柔和下来。
她从自己的梳妆台里抽出一个木质小盒子,里面装着的是龙须酥,美味异常。
望舒两眼放光,自从上次吃了这个东西,就一直难以忘怀。眼见对方招待自己,他也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李铭桃用手托着下巴,在一旁看着望舒吃的嘴上沾着油渍,突然开口道:“小先生,之前和你一起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啊?”
望舒只觉得满嘴甜腻,他抹了一下嘴巴,“他呀,他叫杜若,我和他从小一起侍奉我家公子。我呢,是一只青鸟,他是一只子规。我俩一个动一个静,他是出了名的沉默寡言,只喜欢闷声做事,我就不一样了。”
李铭桃笑着说:“你们既然都是神仙,那你家公子,他莫非是凤凰了?”
“不是不是,这个我可不能说。铭桃,谢谢你的招待。”
“嗯,没事的。”
李铭桃见他要走,指尖无意识绞着衣角,却扬着笑转身。望舒是个没心机的单纯人,一眼就识破对方心思,试探地问道:“你不开心吗?”
“你还会来吗?”
望舒想了想,又挠了挠头:“经常来是不可能的,等我们回去之后,我会偷偷来找你的。”
李铭桃抿了抿嘴唇:“好,我只是害怕你和从前的人一样,离开后就再也不回来,留下我一个人。”
望舒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嘴张了又张,却说不出一个字。
李铭桃突然激动起来,一把拉住望舒衣袖:“小先生,你带我走吧,让我做婢女也可以。我实在是不想留在这里,誉王爷不喜欢我,爹爹娘娘也看我碍眼,恨不得除我而后快。我只希望能够离开这里!”
望舒猛地一僵,像被烫到般想抽手,却被攥得紧。喉结滚了滚,话堵在舌尖,最终只化作一声没脾气的气音,睫毛垂得低低的。
“我很同情你,但这件事情我说了不算,还要等我家公子。而且我没有办法带你回去,只能让你离开京城。等等我好吗?”
李铭桃眼圈发红,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望舒,似乎有千言万语都没有办法说出来。她轻轻点了点头,俨然是一副弱女子的做派。
望舒未经凡尘,怎么能够抵挡住这般诱惑,于是下定决心一定要说服公子拯救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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