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绵绵,湿气氤氲。林望舒乘车到达谢知行的家中,一位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衫、戴着眼镜的白发老者已经等候在书房里,见她来了,连忙走出去。
“望舒,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老师。您身体怎么样?”
一切都好。先喝口茶,等会你师母就做好饭了,尝尝你师母的手艺。”谢知行笑呵呵地递过去一盏茶,热情招呼道。
“叶世钧这个臭小子,怎么还不来,就等他了。”
“我来了,老师。”叶世钧提着大包小包走进来。
“你小子,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来就行了,还带这么多东西。”
“开饭了!”师母端来最后一道菜。
“师母,你的手艺还是这么好!”林望舒赞不绝口。谢知行夫妻两人笑起来:“好吃就多吃些。”
饭后,林望舒跟着谢知行来到书房,看到书堆里夹着一张照片,她抽出来看,是她父母和谢知行夫妻的一张合照。她的眼眶泛起泪。
“你父亲,若是能见到你如今的样子,想来,也会开心吧。他是一个很伟大的人。”谢知行说道。
“我和他是最好的朋友,但是很多方面都比不上他。他做研究、写评论毫不含糊,做人也是真诚坦荡,从不弄虚作假、谄媚奉承。九一八后,他连续发报抨击,抨击那些日本的走狗汉奸,抨击政府无所作为,摆明事实和数据。那时候收到过匿名威胁信,也被人揍,但他还是继续写。有一次刚结束一个演讲,走在巷口被一个叫袁浩的人连开两枪,还被安上'通共'的帽子。”
林望舒越听表情越凝重。
谢知行拿出一个布包递给她:“这是你父亲留下的,里面是他收集的所有日本人、汉奸的恶行。你要知道,你父亲没有错,他做的是对的。真正错的,是这个缺乏公正法治,而且黑暗的社会。”
林望舒的手微微发颤。
“望舒,你想没想过,流民为何越来越多,今天你救了一百个,明天又涌现出一万个,这数量远远超出几倍、几十倍、几百倍、几千倍……?”
“因为战乱?天灾?官服的无能?”
“是,也不是。这些都是表象,真正的要做的,还是要改变产生流民的土壤。”
“请教授指点。”
“像慈善基金会,你应该见了不少吧,但大多数都被那些权贵克扣了去,钱都进了他们的腰包里,普通百姓只能苦苦求生。但倘若工厂与基金会合作,培养他们技能,既能找到工作,也能给工厂带来利益。这算不算方向?”
“又假如说,能不能开办夜校,不仅教他们可以谋生的手艺,还教他们读书识字,让他们也明白自己的处境、权利和义务,也能唤醒他们的自主意识?”
这些想法新颖而大胆,让林望舒听得心潮澎湃。
谈话深入,谢知行放低声音:“你可知在西北、在华北的某些地方,有一些人,他们正在用更彻底的方式实践这些理想?他们发动民众,平分土地,建立民主政权,让普通人真正成为主人。他们的队伍里,官兵平等,妇女能顶半边天,每个人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崭新的中国而奋斗。”
林望舒的心猛地一跳。她隐约猜到谢教授指的是谁。这些话如同暗夜中的火种,在她心里燃起了好奇与向往。
谢知行看出她的心思,点到为止:“如果你感兴趣,这是几本书,你可以看看。记住,教育自己、团结别人比单纯施舍更加强大。”
回到家,林望舒正要回房间。
“站住。”肖宗霆冷冷开口,“今天去哪了?”
“去找我老师了。”
“又是跟那个姓叶的一起去的吧?”
林望舒转过身来:“你有病吧,关你什么事?”
“我是不是告诉你要和别的男人保持距离?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肖宗霆步步紧逼。
林望舒不打算白费口舌,却被他抓住手腕。
“你就这么讨厌我,想远离我?”
林望舒狠狠瞪回去:“就允许你在外面花天酒地,就不允许我与朋友走的近?你这样很无理取闹。”
“嗯,我是无理取闹,那也是被你逼的。”肖宗霆猛然放手,林望舒后退几步。
“我告诉你,你离了我什么都不是。说不定已经成为鬼魂四处飘荡了。”
“嗯对,您说的都对。然后呢?”
面对她的冷漠,他感觉是对他最大的羞辱。
她直接无视他,平静走到房间里,然后响起了“咔哒”的上锁声。
晚饭,肖宗霆坐在餐桌前,见她久久不出来,边让旁人去催她出来吃饭。她也只是说了声“不想吃”就打发走。肖宗霆端起碗筷自顾自吃起来,吃完后就故意大声说道:“把这些倒了吧,反正也没人吃。要我说,一只狗都得对主人摇尾乞怜,有些人连狗还不如。”
林望舒偶尔去百乐门歌舞厅,其余时间都在想着父亲留下来的遗物。其中有一本笔记本,有一页写了“振我中华”几个大字,又翻了翻,里面全是林文裕记录的点滴线索。
突然间,她翻到了一页,上面只有一个地址,还用笔着重划了好几次。父亲此举肯定是想干什么,只不过或许没来得及做而已。
为了父亲,赴山蹈海她也愿意。
她循着找过去,来到地址处,居然是一间被树木丛包围的修表铺。
“您好,有人在吗?”
一个穿着大马褂的中年男人出来:“有什么能帮你的?”
林望舒将父亲的表推过去,那男人看见表,抬头看着面前的女子:“你是林小姐?”
林望舒点点头:“我是看了我父亲的笔记来的,今日我来,就是想完成我父亲的心愿,为我父亲报仇。”
那男人沉思了很久:“你确定?可你目前的身份恐怕是不便吧。”
“我可以,而且我跟他只是协议结婚而已,和他没有关系,只是利用而已。”
“那行吧,你先帮我们完成一个任务。”
巷口的路灯忽明忽暗,林望舒攥着怀里的油纸包,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青砖路上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没回头,只按约定将包往墙根的砖缝里塞——那里面是连夜抄好的城防图,边角还带着指尖的温度。
“同志,借个火。”低沉的男声在身后响起,是暗号。林望舒缓缓转身,看见来人袖口别着半枚铜扣,与她衣领里藏的另一半纹路相合。她没说话,只从兜里摸出火柴,擦燃的瞬间,火光映出对方眼底的审视。
“上周三,你在修表铺找王师傅修表?”对方突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她心尖一跳,却稳稳点头。
火柴燃尽,余温散在夜风里。来人沉默片刻,忽然将半枚铜扣递过来:“合起来,就是你的新身份。明晚戌时,还在这里。”林望舒接过铜扣,两半拼在一起,正好是朵完整的梅花。她攥紧那枚冰凉的铜扣,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却很清晰:“保证完成任务。”
巷口的风卷着落叶掠过,没人再说话。只当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拐角时,林望舒才敢抬手抹了抹额头。
次日晚上,她等在这里,负责接应的人将她领到一个通道口,经过一片漆黑的长隧道,最终终于到达一个光亮的室内。那里,集结了来自各个地方、不同年龄段的人。
其中之一,是叶世钧。
一位面容清瘦的老者站在前面,面色凝重。大家都叫他老方。
没有多余的寒暄。老方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她,声音低沉而清晰,仿佛要敲进她的灵魂深处:
“林望舒同志,在你做出最后的决定前,我必须再次向你说明。你选择的这条路,没有鲜花,没有掌声,名字也不能见于阳光之下。它意味着随时可能到来的逮捕、酷刑,甚至死亡。
你要绝对的忠诚、有无限的耐心,以及时刻准备牺牲个人一切,包括你的生命、你的爱情,乃至你的名誉。你,想清楚了吗?”
林望舒的眼前,瞬间闪过许多画面:父亲的面容、叶世钧坚定的眼神,和谢教授话语中描绘的那个崭新中国的蓝图……这些画面最终凝聚成一股坚定无比的力量。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的哽咽,抬起头,目光迎向老方,清晰而有力地回答:
“我愿意。”
老方严肃地点点头,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面小小的、叠得整整齐齐的旗帜——那是中国**的党旗。他将旗帜展开,挂在斑驳的墙上。镰刀锤头的图案在昏暗的灯光下,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好,请举起你的右手,握拳,跟我宣誓。”
林望舒举起右手,手指微微颤抖。
老方念一句,她跟着念一句,声音由最初的微颤,逐渐变得坚定:
“我志愿加入中国**——”
“我志愿加入中国**——”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地下室里回荡。
“坚持执行党的纪律——”
“坚持执行党的纪律——” 。
“不怕困难,不怕牺牲——”
“不怕困难,不怕牺牲——”
“为**事业奋斗到底……”
“为**事业……奋斗到底!” 最后四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念出来的。
宣誓完毕,地下室里有片刻绝对的寂静。然后,老方和另外两位同志走上前,依次与她紧紧握手。没有欢呼,每个人的眼神都充满了沉重的托付和战友的情谊。
“林望舒同志,欢迎你。”老方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温度,“从今天起,你不再是孤单一人。你的代号是‘梅花’。你的任务是,利用你现在的身份掩护,搜集情报,特别是关于日军、伪政府以及……沪军内部的动向。同时,保护好自己,这是对党最大的负责。”
“保证完成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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