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鱼一一回礼。
她没有再继续什么繁文缛节,直接说出了她得到的信息:“诸位,既然能够在这里会面,那么,就意味着大家都不是临阵脱逃的鼠辈,不说誓死保卫云城,最起码,也愿意继续留在这里,等待援军。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联系上了上级,军部给出的答复是我们护送百姓后撤至木城,不日会有援军抵达,接管云城。”
王政礼没想到她已经联系过了军部,不过也是,这云城能直接联系军部的人不多。他们已经和军部那边联系上了,汇报了云城的情况,得到的答复也和她说的差不多。不过,她可能不知道,所谓的援军,也许只是安抚人心的说法,军部那群人能不用人命去填漏洞就算慈悲心了,还指望着调兵?
“可是,宋部长,据我部探查,城外至少有一个联队的R军,飞机、大炮、坦克,装备齐全,恐怕联队只是先头部队,后面跟着的可能是一个常备师团。现在云城正式的士兵加起来也不到两千人,你知道吗?”
宋嘉鱼看着浓眉大眼的王政礼,他只是客观地摆出了敌我悬殊的事实,语气不叫人讨厌。
“我知道。”
王政礼听到她的话,继续说道:“云城的百姓少说有六万人,老弱病小的占七成,让这些人拖家带口撤往几百里外的木城,光是走路就得走死人,跟别说这么大的移动目标,敌人会发现不了吗?”
到时候飞机大炮瞄准了密密麻麻的人群,炸死的可就不是小数目了,所以一般情况下,驻军都不会选择带着市民撤离,这与带着移动靶子没差别。
“我明白。”
“你明白?既然你明白,就应该知道,转移这些人是不可能的事。”王政礼往后倾,手仍然搭在桌子上,“这种不可能的事,我为什么还要带着弟兄们去送死?”
宋嘉鱼没有回避他那直直的、略带挑衅的目光,直言道:“您怕死吗?”
王政礼回她:“我不怕死,可我怕我的弟兄们白白死了。”
宋嘉鱼明白了,“如果他们不是白白死呢?”
王政礼笑了:“宋部长,你可别拿什么轻于鸿毛重于泰山的大道理来戴高帽啊,我王政礼是个粗人,不吃这套,什么轻啊重啊,在我这里没有活生生的命重要。”
“那您为什么还在这里呢?”
宋嘉鱼问他:“既然不知轻重,不懂仁义,又为什么不在发现司令带着人跑的时候你也跟着跑呢?为什么不在R军来轰炸的时候趁乱逃跑呢?又为什么不在我来找你之前跑呢?你也明知道我会来,为什么决定放我进来呢?”
宋嘉鱼的话并不快,只是缓缓地把他留在这里的原因一点点解剖,揭开一层一层的面纱,似乎就要触及根本了。
“呵,因为我自诩不是混账王八蛋。”他突然前倾,几乎要对上眼前的这个女人:“可我不是王八蛋,不代表我是个爱送命的蠢蛋。”
宋嘉鱼在他凑上来的那一瞬间神情微动,只是很快镇静下来:“可你留下来,注定就是要送命的。”
王政礼搭在桌子上的手一瞬间收紧,绷紧了肉。
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就这么大咧咧地把话说白了。
穿着一身褐色风衣的女人注意到他的动作,屈着的膝盖换了个方向,幅度不大。
“王团长,我是个生意人,论打仗,您比我明白,R军又是飞机又是大炮的,我们有什么?云城的城墙虽然牢固,可是经得起几次炮轰?守城军和可以用的民兵、警察加起来不够三千人,死守云城,结局也就是城破人亡。可您留下来了不是吗?”
“我不懂打仗,但我知道怎样做生意,做生意讲究以小搏大,倘若我们这三千人能够护送六万人出城,哪怕最终到木城的人只剩下一半,那我们还是赚了五蕃。”
人死不可怕,最怕的是无意义的牺牲,可如果用三千人的命换来三万人的生,宋嘉鱼想,这也算是死得其所。
她已经看出来了,王政礼虽然处处在说国家大义毫无用处,可是他仍然不走,仍然向她说明不走的原因,解释他不接受、不想护送百姓的原因,这本身就是一种合作了。
她将手提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叠地契,一张一张地摆出来。
“王团长,张营长,楚参谋,这是我江家名下所有地契,另外,你们也知道,我们江家世代从医制药,不说是豪奢士族,但也是略有积蓄。这些东西足够为士兵们挣一个机会,活下来的人,翻身,死去的人,他们的家人获得到大笔抚恤金。粮食,我们的储备也算充足,各家大户那边我已经全部沟通过,他们愿意拿出一部分来充作军粮。百姓那里,我也已经安抚住情绪,至少能够安稳几天。最大的问题是怎么转移。”
王政礼三人看着那些盖了红章的地契,眼神复杂。
这些地契和医药代表了江家所有家财,她在此时拿出来,就意味着注定是空亏损。
深沉的呼吸在他胸口起伏,慢慢地,他有些钦佩眼前的这个女人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这种舍弃一切的勇气的,他们在宋嘉鱼来之前已经想到了对方一定是要说服他们。王政礼想,其实他们不需要被说服,留下来就已经是一种态度了。
可是当宋嘉鱼什么牌都不打,直接露底的时候,王政礼又想,有胆魄!
“宋部长,那么,如你所言,我就当我们是勇士,可即便如此,你还是没有告诉我,这么大的目标转移,R军难道会放任不管吗?”
“这个,还请大家看地图。”
宋嘉鱼指着地图,手上拿了一枝炭笔:“云城与木城之间相距大概四百里,日夜兼程少说也要走五天,大家搬运东西拖家带口的就更慢了,至少七天。R军什么时候打过来很难说,可一旦他们发现了人群移动,一定会立刻发起攻击。我们的人本来就少,不能分配太多人去撤离。”
“但是,如果除了那七成的老弱病残,还有三成的青壮年,如果这三成能够自己组织护送,就可以分成小队,从不同方向批次撤离。”
坐在一旁的楚天阔指着那些复杂的线路问她:“可如果那些青壮年私底下袭击他人,或者组合起来落草为寇呢?”
宋嘉鱼闻言,神情稍顿,想起了霍染曾经跟她说过,人性本来就是恶的,只是有的人遵纪守法,显得善良了,可一旦法度不那么严厉,那恶的本性就会显露出来。
她知道,从幼年时第一根警棍落在肩上的时候她就知道,因此,她沉下语气:“楚参谋,我们只能救人,不能救世,不是吗?”
能让人选择做个好人,已经是尽力而为了,他们也不能强求所有人都是好人。
楚天阔不再问了,如果真的有人这么做,那也只能是怪坏人太多,好人太少。
宋嘉鱼继续勾勒:“云城是个港口城市,走水路方便,城外则是几座山,背后仍然是水路,这里水网交织,敌军未必都能堵截。如果在夜间潜行,制造顺着出海口撤离的假象,实则出了海口之后全部往上走,绕过城后,那么至少目标不会这么大。这种情况,我们明修栈道,暗度成仓,三成的人分批次从城后的水路和密林里走,再分一部分人往出海口走,老幼妇孺则全部往中间的密林走。以出海口的线路为假,以城后线路为饵,为密林线路搏一个出路。”
王政礼盯着她的脸,一言不发。
他不是看不出宋嘉鱼这是实在没办法的办法,这样一来目标确实没这么大了,可是R军不是傻子,机动性很强,即便当天不确定撤离的方向,难道第二天第三天还发现不了吗?更何况,舍去六成保护四成,可以说是一个失败的计划了。
可这有什么办法呢?人数总是减不下去的。挖地道?那不太现实,这么长的距离,得挖到猴年马月。
宋嘉鱼看他们都不说话,继续道“倘若他们能学会化整为零,那么R军的飞机大炮对他们来说就没有威胁,对付游兵散勇的难度比对付一个方阵的难度要大。”
命运要系在自己手上的时候,才发现有些责任根本不想承担。
此时就看谁更能跑了。
“我会整合所有能调用的力量协助各位。龙虎帮的兄弟对城外小路、山洞都很熟悉,如果这些能够教会百姓,那么自谋生路也不是不行,另外,我已经让全城紧急制备止血药、纱布之类的必需,今晚上分发到每个人手里。粮食也按照七天的量进行分装。”
宋嘉鱼看了看眼前的三位军人,眼神里总算是有了一些暖意:“王团长,这一仗并不是要守住云城,也不是打败敌人,更不是要让所有人都活着,我们要做的是为他们争取时间,给他们活下去的选择。至于能不能活下去,得看他们是不是做出了这个选择。”
以及,命运是否眷顾他们。
宋嘉鱼在心中默默补充。
王政礼等人攥紧了手里的地图,太阳穴的青筋尽显。
不管怎么说,这场战争注定残酷,历史上以少胜多的战役并不少,可是,在漫漫长河中,这些战役也不过是偶然而已,这种偶然能降临到云城上吗?
他不敢确定,用命来搏的事,从来不会给自己预设一个好运气。
许久,王政礼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好,宋部长,就按照你说的,我立刻去和龙虎帮协调,并且派人把军队整顿起来。只是民众那边怎么说呢?”
宋嘉鱼微微合上眼:“就说......就说你们在前面准备死战,他们需要赶快撤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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