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刚至家中，贺父贺母已守在门前，贺父表情沉重，见三人归来，招手唤苏念瑜前去谈话。
苏念瑜似是猜出什么，面色也跟着凝重起来，他跟着贺父离去，贺晟看在眼里，也抬脚跟上。
刚迈出一步，许倩拉住了他。
“父亲找念瑜谈话，你跟去作甚？”
“他们谈什么？”贺晟问，“娘，近几日爹天天找师父谈话，到底发生了何事？”
许倩看似犹豫不决，眼中闪过复杂神色，终是闭而不语。
她叹口气，道：“你且等他自己同你说吧。”
贺晟如今已过十六，虽还是个急性子，但也明了些事理，他不再执拗，只远远望一眼二人离去的方向，便回了自己屋内。
苏念瑜这话一直谈到夕阳落下，许倩准备好晚饭，二人才从里屋出来。
贺父已恢复如初，吃饭时随意询问贺玲学习之事，贺玲将放学时的事说出来，几人言笑晏晏，气氛很是融洽。
唯有苏念瑜始终沉默不语，虽说以往皆是如此，但今日感觉甚是不同，贺晟暗中瞧他数次，偶有对视，苏念瑜也漠然移开目光。
若在以前，他定会朝他使眼色，督促他好好吃饭，今日这表现，未免太过奇怪。
贺晟只觉嘴中吃食味如嚼蜡，咽下去甚不是滋味。
在他的印象里，苏念瑜虽性格淡漠，但从未冷漠待他，他时常对他展以温润笑容，吃饭时也愿意配合他做些只二人懂的小动作，他也不知何时起，他已习惯这样的相处方式。
他从未想到，他竟能这样心烦意乱，心中那阵隐隐的失落感，比幼时阿娘不让他习武还强烈。
而这种感觉，只因苏念瑜待他的些许反常而生。
一顿饭间，贺父贺母同小妹谈笑风生，唯有贺晟闷闷不乐，饭毕，苏念瑜主动收碗去洗，贺晟也连忙跟上。
他跟着苏念瑜走去水边，沉默不语，只盯着苏念瑜的手，苏念瑜拿起一碗，便赶紧抢过，速速替他刷完，又接着抢下一个。
如此几次，苏念瑜停了下来，贺晟也停下，抬头迎上他的视线。
他表情古怪，上下扫视贺晟一圈：“你怕不是中邪了？”
“……”贺晟哑口无言，呆滞半晌，他从盆里拿起一碗，边刷边瓮声道，“我看你才是突发病疾，整个人怪状不已。”
贺晟心思简单，想法全挂在表面，苏念瑜一看便懂。
他叹口气，道：“你是想问我贺叔找我说了什么？”
贺晟手微顿，状似漫不经心：“你不愿告知，我也不强求。”
“无妨，此事本就必须让你知道。”苏念瑜停顿片刻，道，“我得回家了。”
贺晟手一抖，碗刷落入水中，水花飞溅到脸上，他只觉心脏被雷电劈过，停止了两秒才重新跳动，他脑中茫然，无意识地捡起碗刷，继续刷碗。
“何时？”他听到自己这样问。
“这几日已筹备得差不多，明日一早就要离开。”
贺晟抿了抿唇，手下力气更甚，他不知自己在气些什么，苏念瑜本就借住在他家，随时可能离开，也并未不告而别，他有何怨愤？
苏念瑜可以回家，正说明他父亲归来，他与父亲多年未见，如今终得团聚，他该为他高兴才是。
可心中情绪难以自控，手中碗刷仿佛刷在自己心上，每一下都剜着血肉。
他强忍下心中酸痛之感，吞咽一口苦涩，问：“今晚可能去找你？”
苏念瑜未答，只笑一声：“你何时这般懂礼了？”
贺晟握紧碗刷，扬起胳膊拭去脸上的水，愤愤道：“你回答便是。”
苏念瑜见他闹别扭的模样，不再玩笑，回道：“想来便来，无需过问。”
几只碗洗完，二人回到自己屋里，贺晟在窗前守着月亮，待其升至高空，夜幕倾洒，他先去堂前偷来父亲珍藏的酒，这才去找苏念瑜。
他轻敲房门，苏念瑜很快前来迎接，见贺晟手中捧的酒，眉头微蹙：“你可经过贺叔同意？”
贺晟越过苏念瑜，瞧见屋内收拾了一半的行李，刚散去的郁结又涌上心头。
他闷闷道：“反正明日你便走了，出什么事儿也赖不到你头上。”
苏念瑜懒得与他争执，后退一步：“进来。”
贺晟却未动脚，屋内的行李甚是刺眼，他一点儿不想进去。
他晃晃手中的酒坛，扯出一脸假笑：“今日月色甚好，不如去屋檐上？”
苏念瑜迟疑地望他一眼，见他满面笑容，终是叹一口气，走出了房间。
二人坐于屋檐之上，头顶圆月，身后一棵杏树在檐上印下树影，微风阵阵，杏叶随风而落，在月光下缓缓坠落，如片片羽毛。
贺晟替二人斟满酒，与苏念瑜相碰，自顾自地一口喝下。
温热的酒滑入胃中，热气涌上鼻腔，直冲大脑，让他短暂地忘却了即将离别的酸楚。
他又倒一碗，看向苏念瑜，眼中染上蒙蒙雾气，那张看过无数次的侧脸，在雾气中又漂亮了许多。
“师父。”贺晟叫了一声，看见苏念瑜还剩半碗的酒，“为何不喝完？”
苏念瑜回：“像你那样喝，两碗便醉了。”
“醉又何妨？”贺晟笑一声，又喝干了碗中酒，眼前景象模糊，唯有苏念瑜那张脸清晰无比。
他细细斟酌这张脸，想要看得再仔细些，他忍不住朝苏念瑜靠近，直到倾倒在苏念瑜肩上。
他枕着苏念瑜的肩，闻着熟悉的墨香气与淡淡的酒气混杂的味道，苏念瑜从不阻止他的接近，此时也是静静地端坐着，拿酒的手枕着膝盖，另一手藏于衣袖之中。
贺晟借着醉意得寸进尺，隔着衣料抓住袖子里的那只手，再看苏念瑜，他感觉自己心脏蓬勃有力地跳动着。
他紧了紧握着的手，贴于自己胸前：“师父，为何我这里悸动不已？”
苏念瑜仍旧平静地看着月亮：“你醉了。”
“可即使我醉着看其他人，也不会有此感受。”贺晟抬起头，侧身挡住苏念瑜的视线，带着苏念瑜的手移至他的胸口，“师父也会如此吗？”
苏念瑜被迫看向他，那双眼睛里的平静终究被打破，他的眼底闪过些许慌乱，贺晟的注意力却放在手上，未曾察觉。
他感受到手背传来的跳动，亦是杂乱无章。
“师父……”贺晟缓缓抬头，他大概是真的醉了，醉到往日的种种记忆皆变了味道，对着这张早已熟悉透知的脸，仍旧能产生强烈的渴望。
他想再更近一点，想弄清那种渴望的来源，却未注意苏念瑜捏紧酒碗的手，指节已攥得发白。
他忽然扬手，将剩余的酒一饮而尽，朝着贺晟凑近，偏头吻住那张因醉酒而发红的唇。
微凉的触感贴在唇上，酒味混着苏念瑜独有的气味在嘴里散开，贺晟感觉脑子瞬间清醒，却也只清醒了一瞬，之后便混乱得一塌糊涂。
手背上的心跳更加热烈，握着的手也加大了力道，他们即将相隔最远的距离，此刻却是无人能达到的接近。
苏念瑜很快结束了这个吻，他的脸上没有表情，月光下的红晕却出卖了他，尽管如此，他还是比贺晟好不少。
他松开贺晟的手，将其推后，酒碗放到酒坛边。
“倒酒。”
贺晟胡乱地回过神，拿起酒坛替苏念瑜斟满，苏念瑜将酒拿过，与他的碗碰了碰，两人默契地仰首喝下。
烈酒再次入喉，贺晟反而觉得不那么醉了。
他不露声色地舔了舔嘴唇，问：“从这儿回去，路程多远？”
“大约一个月。”苏念瑜道。
“那你可还会回来？”
这话问出，贺晟又觉不妥，于苏念瑜而言，他明日即将启程回家，此行才当是“回”。
这般想着，贺晟又有些郁闷，他偷偷看苏念瑜，郁闷之外还有些生气，明明方才主动在他，即将离开得也是他，难道这吻只是一个离别吻，之后便再也见不到了？
苏念瑜似乎想了想，回：“那也是三年之后的事了。”
有这般答案，贺晟反而松了一口气，他再次替二人满上酒，举起碗道：“那便说好了，三年之后，你若不来，我去找你。”
苏念瑜终于再次看向他，微微笑了，也举起碗回应：“好。”
三碗酒喝下，贺晟心中抓耳挠腮，再看苏念瑜那副淡定模样，更是混乱不已，他气血上涌，头脑发热，忽得什么也不想顾了，扔下碗捧起苏念瑜的头，空有一身蛮力，对着那张嘴猛地吻下去。
牙齿似乎撞到了唇肉，他也无暇顾及，就这般胡乱亲吻一通，退开时撞上苏念瑜的眼神，难得红着脸羞赧了一番。
他退回身看月亮，嘴里还偷偷尝着苏念瑜留下的味道，解释道：“这是，这是还你的。”
苏念瑜轻笑出声，道：“此去经年……”
他只说了这四个字，便不再继续。
贺晟疑惑：“怎的不说了？”
“罢了，你一个文盲，说了也不懂。”
“……”贺晟气愤拿酒要倒，“既然如此，那便喝酒。”
苏念瑜按住他的手：“你想将这一坛喝完不成？我不喝了，明日早起，还需收拾行李，回房去吧。”
苏念瑜说罢起身，贺晟牵住他的衣袖：“今日不能一起睡吗？”
“……”苏念瑜道，“不可。”
他从屋檐跳入院中，回了自己房间，贺晟也收拾了酒碗，最后望一眼关了灯的房间，也回了自己的屋子。
他望着屋顶彻夜难眠，满脑子都是苏念瑜。
“此去经年……”他小声念叨着，却如苏念瑜所说，自己一个文盲，根本不知其中的意思。
他想，小妹念书，定知道这话的含义，等到明日，他要问个清楚。
时隔一年半，打算填完啦，争取三四万就完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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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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