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暄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在一间阴暗的石室内,后颈仍在隐隐作痛,浑身脱力。
他低头发现自己被绑在一个“工”字形的木桩上,双臂横陈在“工”字的上端,两只手自然地下垂,双膝跪于地面。
他摇了摇头,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些,逐渐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也想起了昏迷前的情形。
在幻境中他与聂施跟随嬴恽登上山顶的祭台,也按照“规矩”破坏了牛头骨,幻境也顺理成章地消失了。
然而,原以为一切都结束时,下方的祭台突然消失,他与聂施脚下一空坠入黑洞,只是他反应快些,抓住了边缘,而聂施却摔了下去,生死未卜。
后来他被嬴恽拽了上去,刚落地后颈便被人拎着连带着整个人都被提起来,在他站定并看清眼前景象时,喉间被抵上利刃,正是自己原本插在牛头骨上的那把狼牙匕首。
那一瞬间楚暄脑子空了一拍,背脊也僵住,身体未做出反应,只看向前方的军旗,那面旗子下方根本没有嬴恽之前说的什么“牛角”,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圆形的盘状物什,像是一个浮雕,其上绘着的花纹他十分眼熟,正是幻境中祭台台面上看到的。
正中的火凤凰眼睛处有一个被匕首凿出的洞,自己方才应当就是往那儿刺的。
楚暄回过神,不动弹也不挣扎,率先开口质问身后人:“你不是嬴恽吧?”
身后之人顿了一下,笑而不语。
陡然间,下方飞来一把长剑,直冲向嬴恽那处,他冷笑一声,轻松侧身躲开,却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过程中将楚暄朝剑的方向摆动,但也很快将他拉离利刃,楚暄还是被这剑划破了衣摆。
这一动作明显是种威胁,楚暄深吸一口气,发现那把剑正是淇臻的剑。
“嬴恽!你干什么?!”林辙从下方吼上来。
下方的兵人刚停下,林辙和淇臻从一片混乱中出来,正缓着气劲,若不是淇臻突然掷出长剑,林辙还不知道上面是这番光景,这令他既惊愕,又一头雾水,但更多是恐慌。
不等对方回答,他便提着湛卢冲了上去,刚迈出两步,只见嬴恽将匕首贴在楚暄的侧颈,慢条斯理地划出一个口子,看着林辙的眼神中带着戏谑和警告,完全不像平日里熟悉的模样。
林辙瞬间不敢动了。
嬴恽见状满意地笑了下,收起匕首别于腰侧,手指在楚暄颈侧那道口子上抹了几滴鲜血,而后提着人朝军旗的位置走去。
楚暄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举动,对方应该是没想杀自己,至少现在不是时候。
见嬴恽站到军旗边,将血抹在圆盘的凤凰图上,他涂抹的十分专注,像是在用血描摹凤凰的边缘。
趁他注意力转移到图腾上,楚暄突然以肘撞击在对方的肋骨处,并趁机摸到对方腰侧的匕首。
但这一举动被嬴恽躲开,他根本没有因为楚暄的袭击感到半点不适,甚至还发出看热闹的笑声,在楚暄想第二次肘击时他毫不费力地擒住楚暄的大臂扭到身后,再拽着他的头发将头往旗杆上撞。
楚暄眼前一花,耳边飘荡着林辙喊自己和打斗的声音,身后人好像说了什么,他还未听清后颈便遭了一击,伴随着阵痛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再醒来便是眼前这番光景,相比于后颈,额上的疼痛倒还好,他轻轻动了动,耳边传来细碎的铃响,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也是这一动,他发现自己的身上绑着些细丝线,从袖口穿进衣内,在胸腔与腹部之间的位置交错后又向两侧发散开,延伸至黑暗中。
这些丝线是贴着皮肉绑的,质地并不柔软,上方落下一缕微光,照在悬于半空的丝线上,丝线闪着银白色的光,依材质来看像是镀了层银,有点儿像幻境祭台上拴在牛头骨上的银线。
“醒了?”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楚暄不再动作,侧头以余光瞟向后方熟悉的面孔,目光跟随着他来到身前。
男人含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即便这身体的主人平日里常笑,但此刻的笑容出现在对方的脸上是一种完全陌生的笑,眼中带着难掩的寒意。
楚暄只静静地盯着他。
“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对方说出第二句话。
“你不是嬴恽。”楚暄没有发问,而是直接下了判断,“你是,墨家巨子。”
“还是和聪明人聊天舒坦。”占着嬴恽身体的墨家巨子发出笑声,忍不住拍了拍手。
“聂施呢?那个地洞……”
“你说他啊。”墨家巨子笑,“那下面养着毒蛇和虫子,大概已经喂饱了吧。”
“混账!”楚暄愤怒地挣动,这一动却让身上的银线更贴着皮肉,在这种威胁下他不敢动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墨家巨子欣赏着他愤怒的模样,唇角上扬。
“你是怎么跑到嬴恽身体里的?”楚暄恶狠狠地瞪着他,又道,“墨家最是讲究兼爱非攻,而你却造出那些兵人,拥兵自重,你也配担任这‘巨子’?!”
墨家巨子忽地冲向他身前,猛地掐住他的脖子将人向后方摁,这一动作引得周围铃声大作,楚暄被他掐得被迫抬起了头,对上那双带着狠戾的双目,对方一声冷笑,说:“兼爱非攻?这道理放在当今的乱世简直是个笑话!墨家有引以为傲的机关术却不作为,还幻想天下为公、兼爱非攻、以苦为乐,只会被百家耻笑,被世间摈弃,我这是在将墨家扳回正道!”
见楚暄眉头紧拧,面色涨红,他松开手。
楚暄如鱼得水,一阵咳嗽后大喘着气。
“说起那些兵人,他们也不全是机关术所制。墨家制造了他们,而真正让他们行动还需要你的帮助。”他说着从袖口掷出一片刀刃,在楚暄的右臂上用力一划。
楚暄闷哼一声,血滴落到地面。
这时周围的烛灯燃起,楚暄发现自己正处在石室的正心处的一个小圆台上,只有这里是平坦的,再往外是许多沟壑,这些沟壑约莫一个小臂的宽度,纵横交错着,好像也不深,最多一个食指的深度,不过从整体来看倒像是个什么图腾。
这个“图腾”整体分布在一个更大的圆内,上方是诸多交错的细线,形成一个稀疏的大网,在八个方位都系着数只银铃,每处银铃的下方都放置着几枚尾部带尖牙的鱼形玉质物件,刚好围着图腾形成八个角。
楚暄在书中见过那物件,叫作“牙璋”,是一种遣魂化生的巫具。
这牙璋是一种镇墓的器具,一些有身份地位的贵族下葬时会在腰上拴牙璋,它也是一种诱导亡魂的法器。
从这些东西的布局和此刻的处境来看,这间石室完全就是一个祭台,而自己正是祭品!
果不其然,墨家巨子开口道:“这是我搭建的祭台,而你就是这祭品。”他站起身,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这地上的沟壑从上方看是一只展翅的凤凰,你所在的位置是凤凰的心脏,你的血就是那些兵人最好的养分。”
“血祭?这是巫术?”楚暄问,“你要祭祀谁?”
“你既博学多闻,可有听过西南蜀地有一个‘鬼道巫教’?”墨家巨子看着他右臂缓慢滴落血液,慢慢流向凤凰图腾上,甚是满意,想来时间宽裕,他也不厌其烦地对楚暄解释道:“鬼道巫教最早诞生于氐羌族,在今西南蜀地一带盛行……”
氐羌族最早诞生于岷山以北以及昆仑山一带,他们的前身是上古时期的鬼族部落,正如中原大地的百姓们敬奉三皇五帝一样,鬼族部落的人民供奉的是后□□工、女魃、槐鬼等幽冥界的鬼神。
远古时期的鬼族部落十分强悍,他们的军队名唤“鬼戎”更是战无不胜,鬼族占领了整个西部地区,又时常发兵中原想扩充疆土。
直到炎黄二帝统领中原,鬼族常与炎黄联军斗争,最终黄帝集结兵马一举击溃鬼戎。
那场战打得十分惨烈,鬼族也被屠杀了大半,最终以其被赶到岷山以北和昆仑山的西北部收场。
氐羌族是上古鬼族的后人,岷山北面长年严寒,一部分氐羌族人难以忍受这种恶劣的气候,便沿着岷江一路南下,在岷江以南定居并建立了“蜀”。
正因如此,蜀国的先民是氐羌族人,也是上古鬼族的一条分支。
待生活安定后,一些留着上古鬼族血脉的氐羌族人又悄悄创建了“鬼道”巫教,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宣扬,只想传承自己的信仰,平安度过,息事宁人,所以知道鬼道巫教的人并不多,但他们也是不容小觑的一股势力。
“可这一届的大祭司却不甘于这种销声匿迹的压迫,想要重建一支鬼戎大军,我与他结识后达成了交易,我用墨家机关术造了那些铁俑送给他们。”
什么交易?
楚暄正想问,但又想想问了他大概也不会说,而且这人阴晴不定的,指不定问完又抽风来掐自己。
“听你这描述,这些兵人会动应该需要什么招魂仪式吧?”楚暄顺着他先时的话问道。
“对,这些兵人本是无生命的死物,鬼道巫教人丁稀少,又不被世人认可,但他们有一招叫作‘走阴术’,也就是请阴兵附身在那些铁俑身上。兵将的亡魂和惨死的怨鬼戾气最重,越是被这类亡魂附身的兵人,能力也就越强。
这世道战火连年,最不缺的就是兵将的亡魂,而怨鬼属牢狱中最多。你们来时路过了乱葬岗,又接触了蜀郡太守的尸身,这些都是阴气最重的,也是因此唤醒了那些兵人。”
楚暄愣住:“你当时就侵占了嬴恽的意识了?是你故意带我们往乱葬岗走的?”
墨家巨子摇头,如实道:“当时没有,他还是他,但我可以透过他看清你们的举动,没想到误打误撞你们真走了乱葬岗。”
按这种说法,或许他们最终能走到密室也是因身上的阴气受到无形的指引。
楚暄仔细回忆起这一路行来的所见和嬴恽的举动。
“你既然可以直接寻兵将和怨鬼的亡魂,又为何要拿我献祭?”照墨家巨子所说,自己既非兵将,也不可能做个怨鬼。
“实不相瞒,招魂术的施术者也会受到阴气的侵蚀,而且常年与鬼魂打交道会使□□的阴气加重,无法在白日里行动,相比之下,找人更妥当。”
“招魂之术本身就是逆自然的,过程中施术之人同样会被反噬,死后会灰飞烟灭,无法转世投胎,除非……”他眯起眼,凝视着楚暄,“除非换一条命格。”
“所以你才要附身在嬴恽身上跟他换命?”楚暄冷笑,讽刺道,“你的本体该不会已经烂了吧?”
墨家巨子倒没有恼怒,只笑笑,摇头说:“说对一半,但我没想和他换命。不对,应该说在遇到你之后,他的命格就没那么重要了。”
聂施肯定不会这么快领饭盒的~
文中提到的鬼族不是鬼,是一个叫做“鬼族”的人类部落,只是名字叫“鬼族”而已,算是原始社会的一个部落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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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血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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