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之后，小花园外围的那块空地仿佛被草莓女孩儿一帮人给占为己有了一般，齐简每一次都能遇到他们在那儿练舞。
一开始，他还会看乐子似的趴在花坛上看他们跳，可等到他们把舞蹈动作全部拉通了跟着音乐跳了几次后，他就有些看腻了，便重新回归了躺在长椅上假寐的姿势。
他闭着眼睛，耳边是节奏感很强的韩语音乐，以及一个女生数着拍子的声音。
在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中，连他都快把这首歌给听吐了，更别说真正参与进去的那帮人。
因此，再有耐心的人，他的耐心也会随着厌倦而变得差到极点，更何况是本就没有多少耐心的人。
事情就发生在元旦节目预选的前一天。
那天下午的第三节课是数学课。
惯于拖堂的数学老师一直把课拖到了第四节，在第四节课上了一刻钟之后，他才终于结束了讲课。
一等到数学老师离开了教室，齐简就把刚发下来的数学试卷和一张草稿纸折成小方块塞进校服衣兜里，又塞了一支笔进去，打着上厕所的幌子溜出了教室。
他像往常一样慢悠悠地走向小花园。
到了之后，先是站在长椅边往下望了望，在看到那个动作僵硬得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女孩儿时，在心里为她叹了一口气。
随后，他席地坐在地上，趴在椅子上做数学卷子，耳边是听吐了的音乐声。
不过他做题时自带屏障，除了特别刺耳的声音外，几乎听不见其他任何声音。
而在他刚把第二道大题的答案写到试卷上时，那刺耳的声音就传入了他的耳朵里。
那是一个尖锐的女声，她喊道：“林翩，我说过多少次了，这里是左转不是右转！每次你都要出错，能不能认真一点？！”
闻声，齐简停了笔，把对折的草稿纸展开，正打算换一边对折，却发现纸上已经被他打满了草稿，没有任何空白的地方。
于是他也不再动笔，就着坐在椅子前的姿势，凝神听着下面的对话。
“对不起，杨佳，我下次注意。”
“下次下次，每次都是下次，我们还有多少个下次？明天就是预选了！你跳得差就算了，连动作都做错，再这样下次，我们班肯定过不了！”
一个男声响起：“就是，虽然你比我们少练了几天，但也不至于跳成这个样子吧？我一个男的都比你跳得好。”
“对不起……”
另一个女生说：“算了算了，反正我也做好不通过的打算了，还好我们没有提前买服装。”
又一个女生说：“就是呀，我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当初差一个人的时候就应该换舞，非得拉一个四肢不协调反应又慢的人来……”
一个男生打断她的话，说：“别人生攻击呀，有什么话好好说，跳得不好就再练练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我们没有时间了！”被他打断话的那个女生又说，“我哪里人生攻击了？我说的不是实话么？”
那个男生又回呛了她几句，眼看着两人快要吵起来的时候，那个叫杨佳的女生站了出来，说：“行了行了，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马上就要下课了，先去吃饭吧，吃完再过来，今天多练几遍，明天可没有时间练了。”
其他几个人附和着她，陆陆续续地走了。
就在齐简以为人都走完了正打算站起身来的时候，却又传来了说话声。
杨佳：“你不去吃饭么？”
林翩：“我……我还想再练练，你能帮我看看吗？我一个人的话不知道哪里有问题。”
杨佳：“行啊，来，我看着你跳。”
话音刚落，那音乐声就又响了起来。
跳完后，林翩微微喘着气问：“怎么样？”
“不怎么样。”杨佳说得很直接，“动作倒是没错，但还是太僵硬了，就跟做早操似的，根本就不像是在跳舞。”
“这样啊……那我再练练。”
“你一个人练吧，我要先去吃饭了。还有几分钟就下课了，我可不想去跟那群人挤食堂。不过手机我得拿走，你自己先数着拍子跳吧。”
这话之后，整个空地安静了一瞬，下一秒，一个数拍子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那声音微不可察，却在安静的空气中，随着微风传入了小花园。
齐简放下笔，站起来往下看去，就见那个叫“林偏”的女孩儿自己给自己数着拍子，一脸严肃地挥舞着双手。
她先是做着第一拍的动作，做得不满意就又重新做，嘴里不断地数着“一二三四”，直到这一拍的动作做到熟练且没那么僵硬后，她才接着数“五六七八”。
齐简看了一会儿，就转身走出小花园，打算去小卖部买个面包当做晚餐。
在他一边啃着面包一边漫步回来时，发现那个女生竟然还独自一人在那儿数着拍子练习。
不过他并没有留下来继续看，而是把放在椅子上的试卷和笔拿起来塞进衣兜，又把写满了算式的草稿纸揉成一团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便啃着面包回教室去了。
元旦晚会预选赛是在第二天下午两点半进行，地点在学校的报告厅。
预选赛并不会让每个学生都参加，而是在高一高二每个班级里，分别派五名学生出席观众并参加投票。
齐简这个深受老师喜爱和信任的班级第一，毫无悬念地成为了他们班的五名学生代表之一。
学校报告厅是一个阶梯型教室，第一排坐着评委老师，学生代表则依次坐在后面。
齐简本身对歌舞没有多大兴趣，便随便选了个第四排靠窗的位置坐下。
学生代表们事先被告知需要带一支笔，到报告厅坐好后，每人被发放了三张空白的小卡片，并向他们说明，他们要将自己所认为最好的三个节目的班级名称写在卡片上，等到全部表演结束后，会有同学负责收取他们的卡片，作为这次预选的投票。
在整个表演过程中，齐简始终低着头，无聊地把玩着手里的卡片。
突然，熟悉的音乐声在耳边响起。
这个时候，他才抬起头，第一次看向了舞台。
由于是预选的缘故，所有表演节目的同学都依然是私下排练时的模样，穿着校服，没有任何妆容。
所以当那个熟悉的扎着高马尾的女孩儿出现在齐简眼中时，他觉得这只不过是他观看他们排练时的其中一次罢了。
只是这一次，他的视线不再是由上往下，而是身为真正的观众，坐在了他们的面前。
女孩儿的站位在舞台的最左边，刚好对着他的位置，因此，他能很直观地看到她脸上那严肃又认真的表情。
虽然她的动作仍显笨拙，却没有先前那般僵硬，也让她在这整支舞蹈中，不再格格不入。
齐简知道，这是她昨天下午不断重复练习的结果。
看着女孩儿那明显进步的舞姿，他心中竟莫名地升起一股欣慰之感。
他勾起了嘴唇，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随着音乐的结束，主持人的声音响了起来：以上是高一三班带来的舞蹈，有喜欢这个节目的同学，请在卡片上写上‘高一三班’。接下来上场的班级是……”
齐简低下头，看向手中的卡片，拿起笔，在其中一张卡片上写上了“高一三班。”
在全部节目结束以后，有四个同学走到座位的最前面，一排一排地开始收取卡片，负责靠窗这边的同学是一个男生。
在他走到齐简身边时，齐简却只递给了他两张卡片，并说：“不好意思，我弄丢了一张。”
“没事没事。”男生看也没看他，伸手接过他递来的两张卡片，在看到卡片上没有任何字迹时，才抬眼问他，“你没写？”
齐简说得很理直气壮：“嗯，没看节目，选不出来。”
“……”
那个男生用一种“那你来这儿干啥”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就往后走去了。
出了报告厅，他才把那张被他塞进衣兜里的卡片拿出来。
他看了看卡片上写着的“高一三班”，在路过垃圾桶时，把卡片对折后又撕成两半，扔了进去。
他并非不愿意投出这一票，而是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没有认真观看全部的节目，也就没有资格投出任何票。
况且他认为，就算没有他这一票，高一三班依然会入选。
果然，在预选结果出来时，高一三班以票数第五的成绩入选了元旦晚会。
齐简很清楚，这意味着在元旦晚会开始前，他将会一直与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音乐共享傍晚的黄昏，可他没想到的是，那个女孩儿竟成为了与他共度晚餐时间的一员。
虽说是“共度”，可事实是，他靠在长椅上啃面包或者吃葱饼，而女孩儿却独自一人在他的下方数着节拍练习着舞蹈。
他听着她数得越来越大声也越来越快的节拍，看着她跳得一遍比一遍熟练的舞姿，她的动作也越来越柔和，直到最后，竟然跳得与先前骂她“四肢不协调反应又慢”的女生不相上下。
时间就这么流逝到了元旦晚会当天。
晚会在学校操场举行。
师生们席地坐在草坪上。一月的晚风尚未刺骨，每个人也都为这令人兴奋的晚会而躁动着，丝毫不觉得寒冷。
舞台搭建得华丽，聚光灯迎着月色，闪烁着五彩的光芒。
当主持人播报着“下面请欣赏高一三班带来的舞蹈”时，昏昏欲睡的齐简才顿时来了精神。
他不动声色地坐直了身子，眼里流露出期待的神情。
不一会儿，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孩儿就出现在了舞台上。
女孩儿不再扎着高马尾，而是披散着头发，穿着一件红色的短裙，露出两条细长的腿，一根黑色的绳子系在腰间，勾勒出她那纤细的腰肢。
齐简无法看清她的脸，也就无法知道她画着妆的脸上，是否依旧是那副严肃又认真的表情。
音乐响起，舞台上的人应声舞动了起来。
齐简的目光始终跟随着那个女孩儿。
他看着她不再死板地伸手，不再僵硬地抬腿，不再摇晃地转圈，也不再出一次错误的转身，在心中为她感到骄傲。
他作为一个局外人，见证了她所有的努力与进步。
一曲终，耳边响起了鼓掌的声音。
齐简也伸出手，跟所有人一起鼓起了掌。
这样一个为达到目标而付出努力的女孩儿，让他回想起了曾经那个，站在篮筐下，为投进一个球而不断练习的自己。
他为这样的自己鼓掌，也为那个在舞台上翩翩起舞的女孩儿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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