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风云起(十)

傅企舟这人,生于乡野,见惯了底层百姓惺惺相惜的苟且偷生,从未窥见一眼过上层人物勾心斗角纸醉金迷的生活。一朝凭借死读下来的书飞上枝头做了野鸡凤凰,自当适应不来,仍抱着那份纯真的心。

李木洹欣赏归欣赏,但又不得不碎了他的梦。

总好过,行刑场最后一瞬的顿悟。

“明白什么了?”

傅企舟一脸正直道:“我要谋反。”

……若不是书案挡着,李木洹真想给他一脚。

此时千言万语堵在他心口,怎么也不知如何说出口。此言说错不错,说对那更是不着边际,令他一时还真拿傅企舟这惊天地的豪言壮语没辙。

傅企舟再怎么傻不愣登也看出来李木洹面如菜色,收了那份正经,愣愣问:“我又错了?”

李木洹胡乱揉了把脸,道:“我那只是举个例子……眼下关键是该如何尽可能地减少修皇陵带来的弊端,你回去好好想想。”

送走傅企舟后,李琛直接趴在了书案上,活像是受了什么酷刑。

昭从习以为常地端了碟糕点放在他唾手可得之地。

他家世子远没有平常表现出的那番精力旺盛,哪怕是跟人喝酒扯淡回来后都像是被妖精吸走魂魄,更别提费心费力打点一大愣子。

昭从总觉得世子有病,好几回使着法诓他去看郎中,但都以失败告终。后来还是世子看他执着,才妥协般同意了。

但那郎中鬼迷日眼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只道:“老夫医术不精……”

经脉正常、活蹦乱跳、花名在外的李小侯爷,就算是宫里御医来了给他看也只能低声说自己医术不精。总不能说,是他纵欲过度闲的蛋疼,没事找事。

“可能是我单纯喜静吧。”李木洹如此说道。

昭从啧了声,无情拆穿道:“你若喜静,便不会拒了了妄大师的留客。”

“你这么一说,倒还也真是。”山中寺庙佛家清净之地,他待上两日便觉得无趣,不自在,想着念着要回城里。但一回城里没多久,又觉得身心俱疲。

简直是,性情古怪,特难伺候。

他抓了块糕点送入口中,无精打采地靠着那点甜度蓄力。

“还去司徒府吗?”昭从见状询问道。

李木洹想了想道:“晚点去。”

那一堆事儿还是尽早处理了好,省的夜长梦多。

但他说实话不太想见赵凌之。

拾掇好自己碎成渣的精神后,才迈向了司徒府的大门。

此时赵凌之正在与简柯切磋武术。

这位少年才将的趁手武器,不是常见的刀枪剑弩,而是一柄长杵。其中间细两端粗,全长四尺左右,两端铁质打击部各两拃长,以攻击性极强著称,但驾驭难度高,易两败俱伤,便也早早没落成了冷门兵器。

简柯拿把长剑与他交锋,动作间略显局促,一听来人脚步声便立马寻得机会与他停战。

“哎,别收。”李木洹见状打断了两人收战的动作,津津有味道,“有幸一见这古怪兵器的风采,再过几招,让我好好瞧瞧。”

简柯给他鞠了一躬,道:“世子,往后时日还长,今日不如放我一马。”

“可惜。”李木洹接过垫子坐在了台阶上,没为难他,只说,“既如此,不如与我讲讲这兵器跟你家将军的缘分。”

“这——”简柯一脸为难。

赵凌之将长杵收好放到架子上,朝李木洹走来,说:“忘记了。”

司徒炳山与司徒期用的都是剑,一把望春一把咏秋,那都是世人眼里的顶级武器。不曾想,竟一把也没让赵凌之用上,反倒开天辟地般使出把毫无姓名甚至让人误解成洗衣大棒槌的长杵。

阳光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让人心情都好了起来,李木洹懒洋洋地问:“总不会名字也忘了吧?”

“长风。”赵凌之就地坐在了台阶下正对着李木洹之地。

李木洹没回话,一心一意醉在阳光里,像是只闲来无事晒晒太阳的慵懒小猫。

赵凌之见多了野猫,知道此时上去挠一下准被小猫亮爪子刀上一道,便识趣地任他沐浴春光。

俩人一高一低坐着,意外有些温馨。

“赵凌之。”李木洹抻抻懒腰道,“给我做个秋千吧,就放这儿。”

“这儿放不下吧。”简柯估量着,赶在赵凌之同意前认认真真回。

李木洹笑着摆摆手,终于想起正事来,他说:“好了,今日来是想打探打探后宫那三千佳丽。”

家世背景底细履历好说,但在宫中的做派分营可就不是宫外之人容易知晓的,能收买一后宫丫鬟公公最好,只是如今刚出了行刺之事,皇宫戒备森严,他又没个正当理由进宫,实在是不好操作。

“家姐的书信倒是有些。”赵凌之示意简柯去取,随后补充道,“不过,后宫的变数不比外界小,我明日去趟宫里,你要一起吗?”

“我?散伙吧,宫中记恨我的人太多了,我才不乐意去给他们陪笑脸。”

“你了解她们做什么?”

李木洹接过一摞信件,随机抽了份拆开,解释道:“母凭子贵,苏贵妃若是被扶了正可对我们不太好。不过,我看圣上也没这个心思,多留个手眼罢了。”

他一目十行地将信囫囵吞枣扫完后,给赵凌之指了个重点:“这个静妃,多加留意。”

静妃名唤苏栩栩,膝下仅有一女,还未及笄,信中与皇后关系较为不错。

履历很是干净,只是怀王那正妻也姓苏,真论起来俩人还有点微薄的亲缘关系在。

“府上可有干净的客房?省的明日我还得奔波一趟。”

“可以有。”赵凌之如实回答道,“只怕你睡不惯。”

李木洹掂对不出来轻重缓急,不由得纠结起来。

赵凌之以为他会又蹦出来几句喧宾夺主,不伦不类的话,没想到今日如此安生,顿感稀奇,便好心言:“明日我去侯府寻你便是。”

大约是命犯太岁,流年不利。李木洹与赵凌之这段时日里,走的路都不是什么好道。

“你来晚一步,前脚皇上刚免了他们奴籍放出了宫。”皇宫门前,周展飞拦住他道。

如今就算是即刻返程,一时半会儿也寻不到这些奴仆。

既已在皇宫门前,还是进去一番较为妥当。

“皇后遗物,做弟弟的还是要三确保一下归处。”赵凌之道。

周展飞给手下使了个颜色,“今时不同往日,多有得罪。”

那手下也不知是真怕得罪了这位大能还是真信了李世子鬼话,将他视作烫手山芋,哆哆嗦嗦地搜身。

赵凌之被他这模样整的差点怀疑起来:前段时日丢了将军头衔莫不是因为查出自己是个娇滴滴的姑娘。

“那便请吧。”周展飞见无不周之物查出,利索地让开了道。

“周首领辛苦。”那些遗物按道理说入槟前就该收拾个差不多,剩下琐碎之物自有五皇子操心,还轮不上他来过目。赵凌之自知理由拙劣,不过是周展飞无意为难罢了。

简柯回头瞥了眼甩在身后的禁卫军,凑到赵凌之身旁低声道:“早不抚恤晚不抚恤,今日一大清早,那些旧奴就被清了出去,是不是太过巧合了?”

“前段时日,他们在何处?”他与司徒妍二人年岁差着近半轮,又久相隔异地,往来交流基本全凭书信,对她身旁那些个奴仆自是没什么印象,便没第一时间去探他们情况,只能临时起问。

“属下这就去打探。”

“罢了。”赵凌之想起了李木洹那顿推测,眼下暗波一转起了主意,“陪我一同去看看我那外甥。”

五皇子赵译自小养在皇后的坤宁宫内,直到三皇子出宫建府才以儿大避母为由占了钟芳宫。

这事儿本是司徒妍的主意,认那钟芳宫空着也是空着,便替他张罗了来,没成想能因此让三皇子记恨了上。

那段时日里,她信中不少提及此事,后悔如此着急,害了译儿。

赵凌之那时反应不上来,直到后来开窍,才得以一语中的地为他姐解忧:皇子之间怎能不记恨,不过是找了个明面上的理由。

可惜,她没再提过,没留给他机会说。

“舅舅,我一见到你……”五皇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磕磕绊绊道,“就像见了母后……就忍不住想哭……”

哭的那叫个情深似海悲痛欲绝。

莫非是李木洹揣度错了?

“不哭。”赵凌之手下那帮子人断胳膊断腿失兄弟,喝顿酒嚎一把就好,根本不带一滴泪,如今见了个水做的没法灌酒的泪人,真不知如何安慰。

哇一声,这泪人像被他打通了出水渠,哭得更猛了。

赵凌之无法,只能静静看着他。

果然,小孩子哭闹为的只是吸引注意力,不搭理他,让其自娱自乐,那便一会儿就没了劲头,安静下来。

他喃喃道:“舅舅,我只有你了。”

赵凌之脑门上的青筋都快要蹦出来,差点一巴掌招呼上去:“说什么胡话。”

“我在这宫里,只有母后一人可倚仗。那些皇兄们个个看瘟疫一样看我,父皇也不喜欢我,我又没什么本事,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这一巴掌终归是让赵译吃了去。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世人皆从阎王手里抢命,你倒上赶着赴黄泉?她视你为亲生骨肉,你对得起你母后吗?”

赵译哭咽道:“对不起……是我对不起母后……”

“哭什么?”赵凌之冷冷道。

这可把那哭哭啼啼的哭包吓一哆嗦,愣是一点点硬把泪憋了回去,他支支吾吾问“舅舅,我该怎么办啊?”

赵凌之叹了声气,说:“你……你安安生生的便好,剩下的敬听天命。”

打人一巴掌应当还个枣,但他哪怕是个酸枣也给不出来,于是自顾自跳转了话题:“那些旧奴是如何安排的?”

赵译接过一方帕子,将眼泪鼻涕一并擦了去,人模狗样道:“原是要来我这儿的,可我也用不上这么多人,便向父皇求了情,让他们出宫。”

“怎么今日大早上出的宫?”

“他们说要上皇陵外远远地……”

没等赵译将话说完,赵凌之慌忙地起身:“去哪?”

“皇……陵啊?”赵译见他反应如此剧烈,聂聂道。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错号后

小船三年又三年

北岛长夜

至死靡他

狩心游戏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风降尘
连载中迟以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