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完璧

方衡的马车徐徐而行,马蹄哒哒,更夫提着灯笼从旁经过,敲打竹梆子,“咚!咚!”

已是二更天,一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才消散在巷口,后头就传来一阵阵女子的惊呼声,“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

林泽闻声,知道火势已蔓延开,一时半会儿这熊熊大火应该灭不了,正要折返回去重新探查云海楼,池月带着一队侍从突然出现堵住了方衡的去路。

“小方将军又迷路了吗?据我所知,驿馆并不在这个方向。”

池月能出现在这儿说明已经发现了林泽刚刚在云海楼内的行迹,方衡挑帘看向火海中的云海楼,他的眉毛微微上扬,避开池月的询问,“火势如此之大,池老板不去关心这偌大的云海楼是否会付之一炬,反倒探问起方某的行踪?”

她循声看了眼身后的云海楼,脸上挂着一副假意的笑容,“将军没有瞧见望火楼的士兵已扛着溅筒过去了么?我也并非成心要堵住将军去路,实在是楼内有位伶人胆大包天,竟然使了个偷梁换柱的伎俩,偷跑了出去。我免不了得出来寻她不是?”

方衡静坐在马车里,语气不善,“池老板的意思是想查我的马车?”

“将军是个聪明人,我们只需瞧一眼便罢,失礼之处池月改日登门致歉。”

方衡沉吟良久,提袍下车,冷眼瞧着她,“既然以假代真,何不拷问同谋,我相信池老板的手段应该还不至于撬不开一个女子的嘴罢。”

“将军过誉了,不瞒将军,在她身上,我竟第一次失了手,瞧瞧,都这样了,一句话都不肯说。”

池月上前拿着团扇挑开车帘,扫了一眼,除开几本书册再无其他,又绕着马车细看了一圈。侍从闻言将一个五花大绑的女子推到人前,她飘飘欲坠,现在月白色的衫裙被血浸透,只依稀能勉强看出领口绣着一串杜若,似是换成一件猩红刺目的嫁衣,她被两个大汉架着,手指上还不住地滴血。

长怀驱车赶到巷口时听到人语,勒马停下,“大人,小方将军的马车就在前面……云海楼那个池老板也在。”

“是杜若,我要去救她。”观应探头的一瞬,就看到被捆缚的血衣女子,那张脸,那双眼睛,雾蒙蒙地已没有了生气,池月正笑呵呵地将指甲在她的脸上来回摩挲。观应提裙就要下车,被裴献一把拉了回来,捂住了嘴巴。

“你疯了吗?她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身份?你贸然冲出去,她必死无疑。池月现在找不到你,尚可留她一命。”

观应急促的呼吸在裴献的手掌心漫开,他失神般撒开了手,慌乱地看向别处。观应没有发现他的失态,紧蹙着眉头,急道:“知圣哥哥,你看不到她满身是血吗?她现在已经快死了,都怪我,是我把她害成这样的。”

“你现在这样,就算去了,方衡认不出你,反而会顺水推舟将你送还给池月,我可以为了你同他争上一争,但……”

但是一个是圣眷正浓的少年将军,一个是失意左迁的地方通判,根本没有胜算,现在放她离去如同亲手送她去到阴曹地府。观应沉默不语,望着不远处的三个人,流下两行泪来。

方衡乜了眼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女子,她脸上的红斑很是眼熟,方才宴席上也有位伶人面容残缺,只是带着面纱,看不清全貌,嗤笑道:“看样子这才是真杜若?”

“将军好眼力。”

“都是你手里的姑娘,真假很重要吗?”林泽不是很明白池月在想什么,今晚上不管带走哪个人,都是从她云海楼里带走的,何苦要把好好一个姑娘敲打成这样。

他阴沉的目光里似是有一抹威胁之色,冷哼一声,“带走假杜若的另有其人,怎么,池老板也吃多了酒要胡乱攀诬了吗?”

“不敢,前头火势凶猛,也是顾念将军安危才作劝阻。”

“将军如果在云海楼附近出了什么事,刺史追问起来,我可是百口莫辩呀。”

她言外之意,势必要阻止方衡过去,今晚是无法再探云海楼了,观应若真的不在此处,明日就得往金陵城外开始探查。方衡的目光在池月和杜若身上逡巡了一遍,转身吩咐林泽驾车回驿馆。

裴献料想着池月应该一开始带着人就是想要来寻他的,不过恰好出来那会儿遇着了方衡,再带着观应从敲竹巷过去,不免会遇到池月。

“长怀,你先驾车回府,我和许三小姐另走小路,如果池月追上来,你就说,我带着杜若去了画舫。”

“知圣哥哥!你要做什么?”裴献临走前拿了本册子塞到她的袖中,她不明白为什么非得去船上,马车好歹还快些,秦淮河上又不乏云海楼名下的画舫,等池月反应过来,岂不是更好抓人,他这样做简直是自投罗网。

他牵着她的衣袖,从巷口另一条小路穿过,按照现在的脚程应该追不上,于是问她“可以跑吗?”

“嗯。”

不知绕了多少条羊肠小道,穿过多少间平民屋舍,天又开始下起了蒙蒙细雨,汗水雨水混在一起,发髻松乱,额前碎发紧紧扒在脸上,衣服也粘腻地贴在身上。观应也顾不上难受,怀揣着满肚子疑问,他要带她去的地方好像并不是秦淮河。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裴献从路口闯出来的时候,惊得林泽勒紧缰绳,细雨绵绵,只瞧见一男一女站在阴影里,喝道“哪里来的无知小民,不要命了!”

观应这才知道原来他走了这么多弯路,跑得丢了一身风度,就是为了追上方衡的马车。

他心知观应现在这副面容,池月大可随便安个罪名到她的头上,将她带回去也罢,送去府衙也罢,总之现在的他护不住她。

“方将军!”裴献的声音很好听,就像小苍山的清泉,清冽低沉,他一出声,林泽收回了探向身后取枪的手,“裴通判?”

“通判辜负**一刻来此拦住我的车马,意欲何为?”

“全璧归赵。”观应被他推到马车前,车前悬着灯笼,借着昏黄的光,林泽不可置信地擦了擦眼睛,“这?你?她是?”

不等方衡撩帘,观应呜咽出一声,“你怎么不来救我…….差点就要被……”跑了太久,上气不接下气,又满腔委屈全都涌了上来,她话还没说完就嚎啕大哭起来。

方衡看着她的模样,惊愕过后一颗悬着心终于落了下来,在裴献说到完璧归赵的时候,他还在狐疑裴献搞什么名堂。

他根本没有想过裴献带走的那个女子会是观应,怪不得在她站起身的时候他会觉得身影熟悉,甚至在池月说起真假杜若一事时也没有想到此处。他按下心中懊悔,将观应抱上马车,“多谢,此事还请裴通判守口如瓶,大人恩义,子平铭记于心。”

方衡说罢马车扬长而去,徒留裴献一个人停在原地,雨势越来越大,豆大的雨珠砸向他的身体,将人作弄得狼狈不堪,他与观应的重逢,草草收场,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可他也只能如此了。

方衡没有去探问她的脸怎么变成了这样,从怀里掏出帕子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水渍,长叹一口气,“我对不起你,还没到东都,就把你弄丢了。”

观应抬头看着他,他眼里写满自恨,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样子。她以为的小方将军,从来不会有失意的时候,一路行来,大多数时候他总是摆着一副严肃的表情,偶在与她闲谈时会被她逗笑,但很快就会收住嘴角。

“方大哥哥,我的脸……”宴席上的人在看到她面容的时候都不禁慨叹,甚至裴献在揭下面纱后第一句话,也是询问缘何而起。

“痛吗?”

观应眨了眨眼睛,“不痛,只是以后如果样貌不能恢复如初……”

方衡要说在乎,不免叫她觉得他是个只看皮相之人;要说不在乎,到底日后终日相对,她又怎会相信。女孩子本就爱惜相貌,原本好好一具皮囊变成这副模样,她自个儿也会不舒服。

他扶着她的肩膀,异常坚定地和她说“你不管是什么样子,都是我未来的妻子,等回了东都,我会为你遍访名医治好你的脸。”

“我想去救两个人。”观应还是牵挂着容娘和杜若的安慰,杜若已经被折磨成那个样子,也不知道容娘现在是死是活,但愿像裴献说得那样,在她还没出现之前,池月会留她们一条性命。

“杜若?和谁?”

他自然猜到了,观应是假杜若,真杜若在她出逃这件事情上肯定也参与了。

“为我易容的容娘。”

“你该庆幸遇到的是她们,多亏她们你才能从云海楼平安逃脱。既已离开,为什么还要与其中之人纠缠?”他忽然冷下一张脸,眼底闪过一抹狠戾之色,他现在很不得将云海楼烧成灰烬。

观应质问他,“你也说多亏她们了,我怎么能够见死不救?”

方衡一时语塞,他本就不是金陵一地的署官,纵火烧云海楼已是下下策,池月拿不住把柄此事也只能当天干物燥,不小心走了水作罢。现在既没有令旨,便不能无故查封云海楼,何谈再从池月手上要来这两个有牵扯的人。

他余光瞥见观应脚下的册子,弯腰拾起,递到她面前,“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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