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求情

方衡见此状,顺水推舟道:“陛下,章芫无法说话,不善丹青,无法描绘那名内官的样貌。是否要安排章芫入宫辨别当年之人?”

“宫人私自出逃乃是死罪,若她能指认出那名内官,即可免除死罪。”皇帝这时稍稍松了拳头,指着方衡一再叮嘱:“只是切记,无论是否认出,都不要打草惊蛇。”

容娘入宫时被打扮成皇帝身边的女官模样,随着皇帝的亲信内官出入各个宫殿就方便许多。就这么三五日下来,宫中的内官也看了个十之七八,方衡本以为是那内官因年纪到了五十岁被放还回乡了,哪知第六日从御苑经过,容娘与一个捧着蟹爪兰的内官撞了个正着。

容娘已经疲惫至极,可一想起能有一丝揪出当年幕后之人的希望,眼睛尤为警醒地扫视着每个遇见的内官。

那捧着蟹爪兰的内官知道自己撞了女官,着急忙慌地埋头拾掇起碎瓷片,手指上沁出血珠也像没有痛觉般,告了罪撒腿就要跑,容娘听到他的声音死命拽住了他的袖子。

“是他么?”

容娘点了点头,与那内官对视之后,内官伸手挡在脑袋前畏畏缩缩地不敢吱声,容娘确认了他的样貌后,再次用力地点头。

“带走。”

宫人调动皆记录在册,只是承圣年间的记档要翻出来还颇费些时间,那内官起初不愿开口,支支吾吾只称是因为愚笨一入宫就被安排来了御苑养护花草。记档上分明写着承圣二十年三月二十日入内宫,派宝云殿。二十五年八月十五日,因打碎柳淑妃心爱的白玉螭纹盏被罚入御苑,而萧令淑分娩也在这一日。

“你的侄妇前几日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你还不知道吧?”方衡敲了敲桌子,看着眼前这个衣衫被鞭打得零碎不成样子的内官,意在提醒他要记得宫外还有他所牵挂的人,而他果然在听到“大胖小子”后缓缓睁开了浮肿的双眼。

谢柏捂着眼睛不忍看内官的惨状,既然方衡已经查出了这内官的底细,本没必要对这内官重刑加身,于是对方衡说道:“陛下令都尉协同我二人办理此案,我本无异议,只是都尉下手是否重了些?”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此案牵连甚广,若不尽快解决这一关节,难道要将整个案子一拖再拖吗?”方衡说罢舀了一瓢辣椒水朝内官的伤口上洒去,冷脸问道:“你的侄子能在东都置房安身,多亏了柳氏的帮助,可是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帮你呢?”

“您......已经......查到,何......必再问......奴婢......”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唇齿间蹦出这几个字,辣椒水使他整个人被刺激得被迫昂起头,混杂着血渍的脸上每个五官都挤在一起。

方衡丢下水瓢,溅起的水珠飞到内官裸露的皮肤上,一阵接着一阵的刺痛令他几乎要昏死过去,可一想到刚刚方衡带来的消息,他又十分贪恋还活着的感觉,再有几年,他也可以出宫,抱一抱那个未曾谋面的侄孙。

“不,有些答案需要你亲口告诉我。比如承圣二十五年的中秋节,是谁派你去养性斋的?”方衡微微弯曲四指,缓慢地压上内官的伤口,一声凄厉的叫声响彻北狱,方衡收回浸满血污的手指,转而拍了拍内官的脸,留下四道血印,“我一向没什么耐心,如果你今天不能回答,我可以问你的弟弟,弟媳,侄子,侄妇,总有一个人能够回答我。”

“大柳妃。”

他的声音尤为微弱,从嗓子眼儿里冒出来又咽了回去,谢柏当然是没听见的,方衡冷笑了一声:“大点声。”

“是大......大柳妃!”

皇帝在听到是柳闻仙时,不发一言,方衡看到他举起茶盏的手稍稍一颤,在没有派方衡等人去调查时,或者说在听到章芫的供述时,他的心中大概已经知道是谁了,只是不愿相信自己如此宠爱、信任的女人,竟也有动了邪念的时候。

他痛苦地闭上双眼,沉默良久,缓缓道:“谢卿,宋卿,对柳闻忠、柳闻义的罪名有何定论?”

“百年来私盐贩运屡禁不止,而柳氏位高权重,却以权谋私,任其往来,不加阻拦,自上而下相互勾结,柳氏以此控制江南官场,百姓深受其害,是有损国库,有害社稷之行。按律应贬黜流放。”

“然则与通敌贩国数年相比,贪污受贿、草菅人命等罪已然微不足道,平阳侯镇守西北数年,若非平阳侯鞠躬尽瘁、玄甲军兵强将勇,后果不堪设想,二人实乃大恶之人,按律应处以族诛。”

皇帝心知柳闻忠、柳闻义的所作所为不论是谁来定,根据大端朝的律法都应该被判处诛九族,谢柏与宋彦又是朝中少有的刚正不阿之人,选他们来督办此案,也是不想办了错案,办了冤案。

可到了现在,一条一条证据逼迫他去看清柳氏的真面目,过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柳氏几人胡作非为的他倒像个傻子,皇帝心想,不禁自嘲地笑了笑:“子平,你怎么看?”

“臣担都尉之职,虽承蒙陛下深信得以协查此案,可事关重大,若要定罪,理应召郑尚书共同议定。”

皇帝在次日召郑谈入宫,与谢柏、宋彦二人共议柳氏两兄弟的罪名,郑谈虽然听到了风声,却没成想他们的罪行令人咋舌,震惊之余痛骂了他二人良久。只是河东柳氏世族延续百年,朝野内外声望颇高,郑谈主张族诛,谢柏主张绞杀二人,而宋彦对这两种议案都不知可否。

因为夷九族而起兵作乱谋反的,因从宽处置而重起炉灶的,前朝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是而为此争论数日都没有定论。

而方衡带入宫的消息无疑是给了柳闻忠、柳闻义致命一击,福嘉公主奉旨带禁军出宫,在学府前引发动乱。

奉旨,两次,两次假传旨意。

柳闻仙不知何时得了消息,素衣披发、不饰钗环,跪在殿外泣不可仰,整个人被寒风吹得几欲扑到在阶前,使劲了全身的力气喊叫道:“陛下,求您饶恕闻义和闻忠,求您饶恕柳氏一族,求您饶恕佛生,千错万错都是妾一人之错,妾愿以死谢罪。”

萧佛生搂着柳闻仙,也是啼啼哭哭:“母妃,您回宝云殿好不好,儿臣在这里跪着,求父皇原宥。”

柳闻仙入宫十多年从没有如此失态的时候,殿前守着的小内官一时不知道是进是退,皇帝在内与重臣,贵妃在外声泪俱下,迟疑了许久,他小心地提醒道:“娘娘,您要不,改日再来吧,陛下正在殿内与几位大人......”

“你的两个好弟弟,好一个义,好一个忠啊!”皇帝强忍怒气直指着柳闻仙阔步走出文德殿,而在看到柳闻仙泪如泉涌的模样,指着她的手指也不禁颤抖,掩面叹道:“朕待你如何,你为何如此?”

“妾......妾有负陛下宠爱。”柳闻仙连连叩首,磕出了紫红色的血印,在她惨白病容上却像刻意描绘的精致花钿。

她红着双眼泣道:“阿弟犯下弥天大错,妾羞愧至极。请陛下念在柳氏一族的份上,绕过他们一命。妾愿以自己的性命换阿弟性命......”

柳闻仙边说边朝着廊柱撞去,还好小内官机敏,闪身拦住了她。

皇帝吓得急忙搂住柳闻仙,她瘦得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整个人倒在他的怀中,他叹道:“闻仙,不要逼朕!”

太后仪驾未到,大老远就听到柳闻仙的哭闹,全不似之前那般气若游丝,在柳姑姑的搀扶下踏上白玉阶,冷笑道:“贵妃当了这么些年,规矩体统都忘了吗?”

“娘娘,妾的弟弟可是......”

柳闻仙的身体没有好全,经冷风吹灌了一炷香,她一心记挂着两个弟弟,全然没有发现太后的仪驾,恍惚回头见太后面若寒霜,不待话说完就昏厥过去。

“后宫不得干政,贵妃当真是病糊涂了。”

皇帝见太后脸色阴郁,怀中的人儿羸弱消瘦,他本就被柳氏的案子闹得心烦,柳闻仙的这会儿求情本是能遮掩就遮掩过去了,可巧被太后抓了个现行,他脸上生硬地挤出了一个笑。

“母后,您怎么来了?”

柳闻仙被宫人抬上轿辇,萧佛生跪在一旁欲言又止,当着太后的面,皇帝扫了眼她,故作厌烦道:“朕平日真是轻纵了你,将你惯得无法无天,你也给朕回宝云殿静思己过。”

太后一听,这样无关痛痒的惩处,甚至可以说连惩处都算不上,推开了皇帝准备搀扶的手,“孤不来,皇帝是不是就打算顺着她的意,饶恕她那两个罪大恶极的弟弟?”

“河东柳氏在朝中根基颇深,羽翼颇丰,与几大世家都沾着姻亲,儿臣也想除之而后快,可眼下的朝局,只能徐徐图之。”他将拇指捻着食指揉搓,话锋一转:“况且闻仙她的身子,您也看到了。若处决那二人,岂非要了闻仙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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