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三个向她请辞的看护,露娜看着对方眼里难掩的祈求,哪怕做了心理准备,挽留的话最后还是没说出口。果然,对方收到结算的工钱立马诚恳向她道谢,厚重的鞋跟哒哒哒击打着木地板,离开的背影看起来那么迫不及待。
她觉得自己像个罪人,更准确来说,应该是帮凶。帮着房间里那个阴郁发狂的疯子加害这些可怜人,哪怕她什么都不做,甚至她还付给对方薪水。
“你在干什么?那个女人呢?走了吗?是不是又滚蛋了哈哈哈哈。”她还来不及思考再去哪里招一个新看护,头顶就传来疯子的叫嚣,他吵得厉害,恨不得靠音量掀翻整个屋子,言辞里的恶劣肆无忌惮。
露娜只好认命起身爬上楼梯阻止下一句谩骂。
屋子里几乎一片漆黑,厚重的窗帘挡住了阳光,安静地只听得到派洛的呼吸。她知道他是故意的,不想让她轻易找到他的位置,哪怕她总能驾轻就熟走到床边。
这像是在求证什么,露娜虽然讨厌,但从未要求他改变。
眼睛适应了黑暗,模糊的轮廓开始变得清晰,她看着他,想说些什么,那双望着她的眼睛里此刻装着眼熟的祈求,浓郁到让她收敛起所有交谈**。
他又一次燃起离开的愿望,露娜只觉无力,像丢了魂一样和他对视着,又或者说,无声对峙着。
房间只剩下呼吸,时而属于她,时而属于他。
“你不能总这样。”露娜叹了口气。不能总这么任性、放肆、荒谬又消沉。她想在他面前摆起架子,最好严肃又冷漠,强硬到没有商量余地,但她没有,她觉得自己做不到,毕竟已尝试过一次,还以失败告终。
“你把我困在这里有什么用?”他把脑后的枕头拽出作为武器攻击她,没打几下发现她根本不闪躲,动作立马停滞在半空。
他知道,自己又犯蠢了。
“想走就自己站起来。”露娜将垂下的发丝重新别在脑后朝窗边走去,不顾身后阻拦强行拉开窗帘,光瞬间透了进来,争先恐后撕开他一直挡在身前的盾牌,将脆弱和不甘暴露出来。
厚重的布料时隔许久得以动身,上面粘了层浮灰,稍微靠近点就呛鼻子,露娜不嫌麻烦把梯子搬上来,亲自把绣着繁杂花纹的窗帘悉数拆下。她做得认真,全程未看他一眼,好似正靠坐在床上恶狠狠瞪着她的人只是团可有可无的空气。
“露娜!露娜!”他冲着那个坚定离开的背影大喊:“你不能这么对我!”连看热闹的人都没有,这种扰人的动静几乎每天上演,大家已见怪不怪。
长时间未见阳光,眼睛被刺激得直淌眼泪,派洛只好侧着身子背对窗子,窝在被子里怒吼,但无人关心,尤其是露娜。
派洛觉得露娜已经将他彻底看作无用的废物,她早对他没甚期待,那双只有在给他送饭时才会看过来的绿眼睛,在和他对视时毫无波澜。但凡他有一丝一毫可笑的行为,那双眼睛就会在下一秒流露出讥讽,他停止了一切试图反抗或制造麻烦的行为,虽然改变不了废物的实质,但他想,至少不是一个可笑的废物。
直到整整一周都没被派洛半夜吵醒,露娜终于意识到他的不寻常,洗干净的窗帘被她收起放在二楼的空房间,而不是重新挂在她头顶的顶楼房间窗边。
前两年派洛吵的厉害,一到夜里就闹出各种动静扰得整个屋子的人不得安宁。最开始看护开解,直到受不了请辞,后来艾米丽上去陪他说话,直到一再被骂得哭着出来,最后露娜只好去见他。
他对着露娜骂不出先前那些口无遮掩、难听的话,只能闭嘴生闷气,大家如释重负,自此这个重担被默契地安在她身上。
露娜换了顶楼的房门,从自己的房间搭了新楼梯,一掀开盖就能爬上去看见派洛,一关上盖就能关住他的噪音。他没看到她的妥协或关心,只觉得她把自己当成麻烦,夜夜制造噪音,但这次痛苦的只有露娜一人。
她对他还是太心软,露娜翻了个身思考,又闭上眼继续再续不上的梦。
直到派洛杵着拐杖几乎把头顶的木地板戳出无数个圆孔时,她终于向他开口。
“为什么不白天折腾?”露娜困得眼睛一眨就能流出眼泪,强打着精神问他。
派洛正坐在床边,两条腿看似闲适地踩在地毯上,地上躺着特意加了棉花和皮质护垫的拐杖。他垂着头没理会她的发问,发丝随着动作耷拉下来,那头卷发很久没有精心打理,看起来糟糕极了,她看不见他的表情更猜不透心。
迟迟等不来回答,露娜打了个呵欠,以为就此结束独白。没了窗帘遮挡,月光尽情透过玻璃撒在地板上,露娜垂眼看着影子,伸手抚了抚垂在胸前的发丝,将其扫在身后。最后还是弯腰捡起拐杖靠在桌子,打算离开。
“我可以走路了。”派洛突然开口,话说得很急,像在阻拦她的离开。事实上,从听见那块连接两人房间的木板被推动时,他就想告诉她这句话。只是下一秒拐杖掉落在地,而隔了很久未沟通的两人第一句话竟是质问,他失去了分享的冲动。又怕她真的就此离开,只好硬着头皮开口试图挽留。但声音沙哑,第一遍露娜甚至没听清他的意思,他只好重复。
“是吗?”她看着那个明明面向自己却不肯抬起的脑袋,“真是太好了。”她觉得自己该表现得再兴奋一些,他会喜欢的,但从四肢不断钻出的疲惫阻止她将欣喜表现得直白坦然或是更加油然而生。直到声音传到耳朵,她才察觉这句话听起来竟那么平淡。但派洛似乎对此很满意,满意到愿意拔出脑袋看向她。
月光打在他侧脸,顿时明暗立现,那目光太过直接坦诚,她竟然有些招架不住,迟疑的片刻突然想起之前从自己口中说出的‘想走就自己站起来’,她怕自己此刻的欣喜是会错意,斟酌开口:“你想走?”
露娜不知道自己希望从他这听到肯定或否定的回答,她只希望他该为自己负责。
派洛却猛地蹿起,明明行动不便却挣扎着朝她撞来,“你什么意思!赶我走?”他气愤大吼着,瞪大的眼睛几乎一秒就浮上水渍。
“我不是……”反驳的话还没说出口,“你休想赶我走!”他匍匐在床垫上,手掌支撑着躯干挪动,一点点拉进和她的距离。
露娜看着紧紧抓着自己手腕的人,这个本该成熟处理人生突发事件的男人此刻像个虚张声势的无赖一般,她数次张口为自己辩驳都以失败告终,露娜大感无奈,却没有避开他的手。
“我是说,你想走一走吗?去外面。”这是个善意的谎言,她该替欺骗忏悔,但此刻露娜只为自己的机智庆幸。
剑拔弩张的氛围瞬间消失,仿佛一切都是错觉,她诧异于他立马被抚平的倒刺,轻轻晃了晃仍被紧握的手腕,派洛立马收回力道,松开手。
“明天给你修剪下头发。”她没有再等上一个问题的答案,伸手抚摸他额间的碎发,试图借此安抚他。
“你来修剪吗?”他问。
“如果你希望的话。”
从顶楼下来,她再次躺在床上,床边花瓶里的蓝鸢尾正散发着淡香,露娜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抬头看见天花板就会想起承载着另一人。
或许她知道如何让他收起伤人的尖刺,一直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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