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泊清回到大理寺,衙役迎上来将他往牢里带,边走边说:“今儿一早,狱卒来报柳娘握着一块破布似有了疯癫之症,不停念着我晓得了,我晓得了。我等立马禀报了陆大人,陆大人前去审讯,柳娘一字不说,只叫着您的名字,说要见你,一定要见你,甚至晕厥了过去。”
“找大夫了吗?”姜泊清面无波澜问。
衙役答道:“找了。大夫说是太激动了,一时心脉混乱,以致晕厥,如今已无大碍。”
“那便好。”
进了牢中,衙役识趣的没有跟上,姜泊清独自前往关押柳娘的大牢。
阴暗潮湿狭窄的牢房,唯有一束光自小小的天窗来。
柳娘坐在牢房一角,黑暗将她完全淹没。她整个人蜷缩着,发丝凌乱,原本白皙的脸颊上积攒了许多污垢,与先前大相径庭。
目光更是呆滞,涣散,就像是得了离魂之症般,独胜一个躯壳在那里,一遍又一遍念着:“我晓得了,我晓得了……”
“你晓得了什么?”姜泊清审视着她。
听见他的声音,柳娘动了动,或是觉得自己听错了,她并未抬起头。
姜泊清又问了一遍,柳娘愣了片刻,这才缓缓抬起头,见真的是他,目光亮了起来,立马扑过来拉住他衣袂,激动道:“姜大人,我有指使我绑架沈掌柜之人的线索,倘若我说了,可否放我出去?”
说着,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她真的受够了牢中的生活了,暗无天日,老鼠还会在身上爬,就连平日里的饭菜也是难以下咽。
她只想出去,拼了命的想出去。
“姜大人,求你了,放我一条生路,我……我立誓,我出去后就走,再不回濮阳。”
说着,她举起手,立誓,若违此誓,横死街头,无人收尸。
“可以……吗?”她苦苦哀求道。
时到今日,她悔不当初,怪自己识人不清,怪自己贪得无厌。
若是当初老老实实嫁给李保德,不贪慕官太太之名,哪里还会有现在的事儿。
想到这里,她抹了一把眼泪,嘲讽般的笑了笑。
一切都怪自己呀……
姜泊清看着眼前又哭又笑的女子,回了一个“可”字。
这一字仿佛救命稻草,令柳娘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她立马将手中的破布献给姜泊清:“这块布上有一两股香气,其中一股与指使我绑架沈掌柜之人身上的香气相同。”
两股香气?
姜泊清接过她手中的布,仔细一瞧,认出来了。
这是他那日来牢中审问匪首,柳娘纠缠他时,他抽刀割下来的衣裳一角。
“哪两股?”
“一股是大人身上常有的沉水香,另一股我不知换作何名。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此香极难上身,除非与染了这种香的人挨得近,不然不会染上。”
所以,指使她绑架沈秋吟之人他应当见过,并且就在他身边,不然他不会沾染上这香。
“你可确定?”姜泊清还存有疑虑。
“确定,”柳娘怕他不信,忙将自己的过往说来,“我曾学过制香之术,对香料极其敏感,纵使味淡,但只要是香,我都能闻出。并且这香很独特,我只在那个人和这块布上闻过,不会有错。”
她被卖到琴楼前,也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因为母亲爱香,便请了最好的制香师傅教她。若不是父亲迷上赌博,输光了家产,害死了母亲,将她卖出去还债……她……
回想起自己忐忑的一生,柳娘更坚定了活下去的决心。
经历了这么多,不如一条命来得重要。
只有人活着,才会有更多可能。
“可还有其它线索?”光凭这香,探查难度太大,若有其它线索辅助,说不定会容易许多。
“没有。”柳娘一口咬定。
只是过于决绝,便就是有问题。
姜泊清道:“柳娘,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想清楚再答。”
闻此言,柳娘有些犹豫,欲言又止。
姜泊清继续说:“你可还想出去?”
“想,只是……”她平衡着利弊。
“只是什么?”
柳娘没说话,垂眸思考,好一会儿后,试探一问:“倘若我说了后,姜大人还会放我出去吗?”
此话一出,姜泊清立刻明白,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犯了西崤律。
身为大理寺少卿,他应该坚定的执行西崤律,但是,片刻后,他仍点了头,说道:“会。”
沈秋吟说过,世间女子都不容易,只要不是犯了罪大恶极的错,能放一马,就放一马吧。
柳娘信他会说话算话,一咬牙,说道:“这香里有一味香料西崤没有,只边关游牧有。”
姜泊清目光一滞,神色也凝重起来。
“作何解释?”他问。
“我……我曾偷偷出关,在游牧人的住所里闻过。”柳娘目光躲闪,不敢直视的他的双眸。
这也是她瞒下不言的不原因。
因为西崤人没有出关契条而偷溜出关乃是大罪,当杖二百,监禁十年。
姜泊清脸色微变。
柳娘怕他动摇,急道:“大人已经应下,不能反悔。我也并非故意,而是迫不得已。”
她说起了那段往事。
她跟那秀才远走高飞的第三个月,花光了银钱,一下子从大房子搬到破院子。
家里揭不开锅,她打算去做工,正好绣房缺人,老板看上了她的手艺。
绣房工作艰苦,特别是一双眼睛,最为受罪。
秀才心疼她,决心不读书了,叫她离了绣房,他去找活儿干。
她本就是为了当官太太才同他走的,如今他不读书了,如何能高中,那她岂非错付,说什么也不行。
她拦住他,苦口婆心劝了一堆,最后说服了他,安心读书,而自己在绣房里挣些银钱,供两人花销,日子也不咸不淡的过着。
渐渐地,她却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
她带来的银钱,在濮阳,就够普通百姓,一年的花销,他们先前过得奢侈,也够他们半年不愁吃不愁穿。
怎会三个月就见了底?
所以根本不是奢靡的错,或许另有隐情。
她心有怀疑,也开始注意秀才得一举一动。
总算在一日抓住了不一样的地方。
他身上带着酒气。
而他不是喝酒的人。
那只能说明他与喝酒的人接触过。
书院里有规矩,不准带酒,一旦被抓,就是重罪。
所以,他离了书院后见了他人,又或着他没去书院。
柳娘决定跟踪他。
也就是这一跟,她的天塌了。
她看见秀才出入赌场,在堵桌上醉生醉死……
也就是这一瞬,她恍然大悟,银钱或许不是花完的,而是赌完的。
到底是爱过,柳娘没找他算账,失魂落魄回家,打算默默离开,回濮阳去。
她受过一次赌博带来的苦楚,绝不受第二次。
赌徒,是没有人性的,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父亲,为了还赌债,连她这个亲女儿也能说卖就卖。
秀才也会。
她一刻不敢耽搁,收好行李,留了一封断绝关系的书信就走。
可才出城门,便被一伙人拦住了,原是秀才欠的钱太多了,将她卖给了赌场老板。
她想的,成真了。
她看着那些围着她的大汉,与记忆里的场景重合,心如阵扎,泪水默默滑落。
她这一生,两次……两次都因赌博被卖。
命运不公,凭什么!
怨恨、不满汇聚在一起,她只有一个念头,逃出去,活下去。
于是,她假装顺从,跟他们走,然后趁他们不注意时,溜走。
她一路狂奔,不敢有一点停留,直到彻底离开那个地方,才敢喘口气。
但赌场老板是个狠人,竟然一直派人追她。
她知道,只要被他们抓住,她绝活下去的可能,于是一狠心,往边关走,想偷溜出关。
出了关,他们就不敢来了。
她想。
可是出关并不容易,关外有重兵把守,一旦被抓,就是死路一条。
去也是死,不去也是死。
前者有一线生机,后者死无葬身之地。
她选了前者,拼一拼,走一条路出来。
或许是她命中有关外的缘。
那时候,正逢游牧人作乱,她趁乱,真混了出去。
此后,她就一直待在关外。
游牧人凶残,她又是西崤人,处境艰难,时常东躲西藏,担心小命不保。
生机出现在一次偶然。
她在河边洗衣,听一个姑娘说有个游牧主要找人制香,卖给西崤。
她……就会制香。
她觉得这是个机会,便去试了一试。
游牧主得知她是西崤人后,眼里满是鄙夷,她本不报希望,没曾想游牧主留下了她。
之后,她就一直在游牧主的园子里制香。
所以,她能闻出布料上的另一股香其中一味香料,西崤没有,只有关外有。
因为,见过,闻过。
“那你为何要回来?”
她说:“想念故土。”
出了关,见了不一样的人,受了欺辱,辱骂,总会想念故土,想念曾经生活的地方,所以,她回来了。
“你……你,”姜泊清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你很聪明,也有谋生的手段,倘若眼神好一点,也没有如今了。”
柳娘道:“商人之妻终是下贱,但官太太不一样。我想着想着,就成了执念,他一哄我,我就走了……也就辜负了真心……”
她话语间有无限唏嘘。
但命运早已定好了价码。
柳娘把自己晓得的都交代完了,姜泊清也不是失信的人,只是案子复杂,现在放不了她,他承诺道:“你耐心等待,案子结束后,我就放你出来。”
“我信你,姜大人。”柳娘向他行了一礼。
姜泊清出了牢房,快步走向公堂,将牢中事禀报给张圭玉。
张圭玉听完前因后果,脸色很难看。
如果柳娘所言无误,那这件事就复杂了。
第一种可能是,指使她绑架沈秋吟的就是边关游牧人。
第二种可能是,西崤中有人与游牧人走的很近。
“沈掌柜可与游牧人打过交道,或者说有仇?”张圭玉问。
姜泊清摇头:“她从未出过濮阳。”
“那就只剩第二种可能,”他的神色凝重起来,“既然是你的衣服上染了香,那这人定与你有过接触,你想想那一日都见过谁,咱们小心行动,逐一排查,切勿打草惊蛇,我这就入宫,禀明圣上,看这事如何处理。”
“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4章 线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