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烟头出院的那天早晨,他一大早就跑陆柏均办公室来堵人,堵到人之后非得塞给他一个桃,那桃子大到两只手捧着都勉强。
陆柏均乐呵呵地收下,说:“这放古代得妥妥的蟠桃,我沾沾您老的福气。”
“迷信。”老烟头白他一眼,压低声音道,“我瞧着好玩才拿来给你的,别分给别人,听见没?”
陆柏均把桃往怀里藏了藏,小声说:“晓得啦,我自己偷偷吃,谁也不给。”说完,他又嘱咐道,“回去别干重活,少抽烟,能戒的话最好戒掉。”
老烟头笑笑,萎黄的脸上居然挂了点不好意思,看样子戒烟是戒不了的,又不好意思说。
陆柏均善解人意的没有挑明,只说:“一天一根最多了,再多不行哈。”
“哈哈,一天一根够了,够了。”
老烟头送完桃就回病房去了,封川说好要来接他。
封川上午去店里一趟,出来之后就直接去了医院。
老烟头东西不多,就一些洗漱用的盆、暖壶之类的,封川一边给他收拾,一边跟他搭话。
“我说了不上你那去,我自己又不是动弹不了。”老烟头坐在床上说。
封川想把他接到小院去住,方便照顾。
“你一个人住我不放心,索性住过去。”
“我不去,你亲爹还没死呢,我住过去不是让人戳脊梁骨么。再说了,你还没成家,人家姑娘家看你带着个老头子过活,能愿意跟你?”
“我没想成家。”
“你现在不想,难道以后也不想。”
“不想。”
老烟头炸了,“不行,老了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咋弄,死屋里臭了都没人发现。”
封川不想惹他生气,语气和缓地劝道:“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好人家谁看得上,我自己一个人挺好的,你别瞎操心了。”
“唉,”一说到这个老烟头就叹气,“造孽!”
“行了,东西收拾好了,我去跟陆医生说一声。”封川想去跟陆柏均打声招呼,毕竟他是老烟头的主治医生,这段时间多亏他照顾。
“不用了,”陆柏均推门走进来,他在外面站了有一会儿了,里面的人一直在说话,他也不好意思打断,“这是药费单和出院小结,可以拿去医保报销。来都来了,你要不要顺便拍个片子?”
他就是专门过来逮人的。
“拍片子?拍啥片子?”老烟头一脸紧张地问,他生怕封川长啥病。
陆柏均看向封川,见他轻轻朝自己摇了摇头,想来老烟头并不知道封川身体不太好的事,于是随口道:“就给他拍个片子做个检查,常规体检,福利。”
“哦哦,行。那快去吧。”
“嗯。”封川点头。
陆柏均把他带到超声科,平常这里安安静静的,今天居然乱哄哄的围了一堆人。
“什么情况?”他随手揪住一个小护士问。
小护士眼睛红红的,声音哽咽:“陆医生,这家人太不讲理了,他家小孩的心脏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根本没得治,非揪着医院不放。”
“怎么说?”
“它家小儿子有先心病,贾主任早就给看过,说活不过七岁。今年刚好七岁,小孩又犯病了,情况挺严重,家长非说是被主任咒的,正在那闹呢。”
陆柏均抬头一看,果然见一堆人拉拉扯扯的,贾主任被裹在中间,连衣服都被扯乱了。里头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女人歇斯底里地喊:“乐乐要是死了,我要你陪葬!”
“就是,庸医!”有人附和。
“我们医院早就说了治不了治不了,你们还一遍一遍跑,早让你们去市里看为什么不去。”白甜甜说。
小姑娘个子不高,嗓门不小,护着贾主任跟护小鸡仔似的。
垅溪县医院医生少,科室建制不全,心外和胸外平常归在一处,简单的心外病例能治,复杂的会直接让他们转去市里。
也就是说,他这一转眼的功夫,火居然烧到家里来了,陆柏均想。
那家的男人个个满身横肉,上手就要去推白甜甜,陆柏均赶紧喊:“住手!”
为首的一个下意识停手,回过头来看陆柏均。
“有事说事,动什么手!”陆柏均说着就要拨开人群去把白甜甜和贾主任捞出来。
那人横跨一步拦住陆柏均,毫不客气地问他:“你能救我儿子?”
“我得先看到片子。”
“那就是不能?”
陆柏均的语气也跟着冷了下来:“我说了,我得看到片子,评估病情之后才能下诊断。”
“片子呢?拿过来给他看看。”那人转头吩咐贾主任。
贾旺心里也憋着火,但小孩确实情况危急,需要尽快出救治方案。于是,他只得强忍怒火道:“片子马上就出来了,情况不太好陆医生,咱们医院可能处置不了。”
对面一听这个话又炸了。
“什么意思?救不了你们开医院做什么?”孩子的妈妈声音尖细,这话一出来跟针一样扎进人耳朵眼里。
陆柏均没空搭理她,只隔着人群朝贾旺喊话道:“听说是先心病,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晚期了。”贾主任叹道。
陆柏均眉头一皱,晚期的话那随时都有可能心衰,“孩子在哪?”
“里头?”贾主任用下巴点了点超声室。
“还有意识吗?”
“刚才有。”
别是真诱发急性心衰了,陆柏均有些着急,说着他伸手去拨挡道的人:“想让孩子活命就别挡道。”
那人不动,他看出来了,眼前这个讲话管点用,便说道:“我家孩子出事,你能负责吗?”
封川开酒吧,见的三教九流的人多了去了,一听这话就知道这家人八成在找后路,只要讨到陆医生的话,一旦孩子出什么事,他们肯定要讹上陆医生。
于是,他上前一步,把陆医生护在身后,拉下脸来说:“少玩心眼,要么让路,要么带着你家孩子滚。”
封川的背又宽又厚,陆柏均被他护在身后,安全感简直爆棚。
虽然在紧急情况下对病人实施救治不属于超范围执业,但若是家长紧追着不放,也挺麻烦的。更何况他等得起孩子可等不起。
小孩他爸被匪气十足的封川吓得后退一步,硬着头皮道:“今天讨不着这句话,我不让。”
封川直接一把掐住他肩膀,把人半提半推扔到一边,沉声问小孩他妈:“不想治?”
“不,不,我们治。”小孩他妈收起歇斯底里,哆嗦着把自家男人拉到一边,把路让出来。
“陆医生,”封川侧身看向他,温声说,“你先去忙吧。”语气比刚才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陆柏均点头,刚走出两步又停了下来,伸手拉住封川的手腕,说:“你不准走,等我。”
封川低头看向他拉着自己手,目光柔和:“好。”
陆柏均得到他的肯定回答后,大步穿过人群,走向超声室,半路接过白甜甜刚拿到的超声心电图,一边走一边看。
“X线胸片有吗?”他问。
“有。”
陆柏均皱着眉头看了一阵,停住脚步,示意贾主任过来看,“心脏畸形比我预想的要严重很多,主动脉骑在右心室上,但没法确定是TOF还是DORV,我们手术很被动。”
贾主任对心外真的研究不多,听半天听得一知半解,但他能听出来陆医生很厉害,“所以我的意见是转院,这手术太难了。”
“我先看看孩子的生理指标。”
封川看着身穿白大褂的陆柏均说着一些他压根听不懂的医学名词越走越远,走廊光线有些暗淡,只在尽头透出明亮的光来。
陆柏均好像要走进那片光里,那是一个他伸手也够不着的世界。想到这里,他脸色越发差了,吓得刚才闹事的那班人又往远处挪了挪。
此时,陆柏均他们已经进了超声室,孩子情况不好,脉搏很弱,意识模糊,转院也来不及了。
“手术吧,甜甜你去下个病危和手术知情同意书,”陆柏均说,“我主刀,把人送去3号手术室。”
贾主任拦了下:“几成把握?”
“六成。”
贾主任瞪大了眼睛:“六成?”他以为两成都算多的。
其实陆柏均说的算保守了,他有心外和胸外的医师资格,只不过后来执业选了胸外。眼下这个病例,虽然确实有难度,但也不是完全没把握。
“嗯,走吧。”陆柏均说。
说完,他和贾主任还有另外两个护士一起推着推床出来,往手术室走。
走廊里,那家女主人瘫坐在地上哭个不停,男的围着白甜甜问东问西,想必是被病危通知书吓到了。
他们见陆柏均推着昏迷不醒的孩子出来,一个二个激动得又想扑上来。
这回,陆柏均在封川开口之前发话道:“在垅溪只有我能救他,一分钟之内把该签的签了,去手术室外面等,别吵。”
那家人立马禁声,不敢再多说什么。
站在人群外的封川挑眉看过来,他一直以为陆医生温温和和的没什么脾气来着,原来严肃的时候也挺吓人,那刚才是自己多事了?
陆柏均察觉到目光,看过去,隔着人群朝他眨了下眼,随后推着人走了。
手术从上午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天快亮,期间,封川安顿好老烟头,又回家做了饭放保温盒里带回医院来,之后便一直守在手术室外再没离开。
那家人远远地守在另一边,时不时偷偷望他,不知道他一直呆在这里做什么。
陆柏均下手术台的时候整个人站都站不稳,连续神经紧绷将近二十个小时,他的头疼得要裂开一样,被人搀出手术室的时候脸色惨白,连说话都费劲。
“医生,怎么样?”那家人一窝蜂围上来。
陆柏均咽了口唾沫润润干涩的喉咙,缓缓开口:“手术很成功,孩子转去重症监护室了。”
他这边才说完,那家人呼啦啦又走了个干净,连个说谢谢的也没有。
“这家什么人呐。”白甜甜撇嘴。
她当助手也跟着做了近二十个小时的手术,她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刀法,下刀干净利落,比教科书上做的还标准。
陆柏均笑着说她:“话多。”
“还好吗?陆医生。”陆柏均头顶上突然传来这么一句话。
他猛的转头,看见唇边挂着淡青色胡茬的封川站在自己身后。
白甜甜捂着脑袋也跟着回头,看见是封川,难以置信地问:“你不会从昨天等到现在吧?”
“你让我等你。”封川眼睛看着陆柏均说,说完,从臂弯里取下外套递给他,“外套披上,早晨有点凉。吃得下东西吗?我熬了点粥,要不要先吃点垫垫。”
陆柏均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良久忽地笑了,问:“封老板,缺对象吗?”
修注:
《关于医师执业注册中执业范围的暂行规定》
五、医师注册后有下列情况之一的,不属于超范围执业:
(一)对病人实施紧急医疗救护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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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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