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穿透浓雾，朱雀大街青石板缝里渗出幽蓝冥火。数以千计的游魂正被女妖魅惑，牵引着走向魂飞魄散，衣袂拖曳过坊墙的簌簌声里，裴行俭嗅到浓重的尸蜡腥气。
他单膝跪地咳出半口淤血，七星剑刃强撑着地面，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躯，剑脊映出他染血的眉骨。
三丈外的女妖正在阵中重组经脉，青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枯槁转回鸦黑。那些被他斩断的似藤蔓状的妖脉正贪婪吮吸撕咬着游魂的精魄。
裴行俭目光灰败，他太熟悉这种再生速度，七年前灞桥柳妖便是如此刻这般，顷刻间吞噬墓地游魂，向死而生，转瞬间吞灭了整个渡口的纤夫。
“补阵！”
“快，古叔的阵法最多只能再撑半柱香…...”
裴行俭忍着右脚骨裂的剧痛，喘着气抹去唇角溢出的黑血，指腹碾过道袍袖袋里最后两张桃纸符箓。
然而女妖却突然张开空洞的眼眶，只见数以千计的暗黑骨蝶从她掌间破体而出，似一张阴黑巨网，裹挟着幽冥磷火扑向四周行尸走肉的游魂。
阴风骤起，百鬼哭墙。
"七哥！危险！"
赵川和吴殷死死拽住裴行俭染血的鹤氅，护着他滚到一边，骨裂的右踝顿时在青砖上拖出蜿蜒血痕。
还未等裴行俭再次起身，眼角忽有素色衣袂掠过，伴随着一抹熟悉的檀香袭来，裴行俭眼眸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直到他听到那声短促急切，却又凄厉哀绝的尖锐嘶吼才终于回过神来。
“不要！”
看到那道素色身影已经冲进阵眼时，裴行俭的瞳孔骤然紧缩。
郑乐熙的襦裙已被煞气撕开了数道裂口，发间木簪应声而断，青丝如雪瀑倾泻，他亲手系在她腰间的那枚锦囊应声落地，几道刺眼的腥红从她脸颊滚落。
“阿乐！”
“危险，回来！”
裴行俭再顾不上其它，七星莫邪剑脱手掷出往前飞奔而去的刹那，他看见那个不要命的姑娘、颈侧那颗浑圆灼人的朱砂小痣。
他忽地想起庆和十三年，蜷缩在太行山暗庄血泊里，那个颤颤巍巍举着一根生锈铁钉，抵在自己颈间朱砂痣处的小女孩，此刻郑乐熙的侧脸与久远的记忆重叠在一起。
她一直在努力求生，却也从不怕死。
眼见女妖嘴角浮起凌厉的狰狞，那些本该攻向四周的煞气磷火突然调转方向，在郑乐熙身边织成一道灰蓝死寂的茧房。
“趴下！”
“郑乐熙，快趴下！”
裴行俭喉间爆出嘶吼，他听见自己胫骨断裂的脆响却浑不在意，双手结印，以精血为引强行催动禁术往前冲去，却见郑乐熙已举起手中的朱砂短剑，单薄的脊背绷成一把决绝的弓，如飞蛾扑火一般，猛烈刺入女妖的三寸白骨，嘶吼声震耳欲聋：
“还给我，把我二姑母还给我！”
朱砂剑没入白骨的瞬间，女妖向一面就地而碎的铜镜，幽冥蓝火化作万千厉鬼的尖啸，“轰——”的一声朝四面八方爆炸裂开，野心化作虚无。
千钧一发之际，裴行俭终于扯住那道纤细的手腕，一把将少女死死按进怀中，后背硬生生替她接下冲击而来的气浪。
胸前的净灵珠发出不堪重负的裂响，“嗡嗡嗡——”的鸣叫着。
他却本能地将掌心死死抵在郑乐熙的后脑要穴，怀中的温度冷得惊心，仿佛当年从暗庄地窖里救出她时，那盏映射在她眸中将熄的油灯。
“阿乐，不许睡。”
鲜血从裴行俭指缝渗入郑乐熙的衣襟，在她雪白的颈间晕开。她身上染着一大片鲜红，裴行俭分不清到底是她伤口渗在他常服里的血，还是他自己的血。
若不是还能听到她微弱的声息，他几乎以为郑乐熙已经香消玉殒。
“不要命了？”
裴行俭在热浪冲击中紧咬牙关，鲜血顺着他下颌滴在郑乐熙颤抖的眼睫上、脸上，他喉结难耐地滚动着，不知是在压抑身上剧烈的疼痛，还是心中疯狂的怒火：“你是活腻了？还是赌我会一次又一次地来救你？”
“郑乐熙，你答应过我什么？”
“对……对不起……”
裴行俭唇角微微抖动，可怀中的重量比五年前还要沉，沉得他落地时几乎要跪倒在一片狼藉的碎片废墟里。他已经忘了，上一次伤的这般严重是在什么时候。
“对不起……”
“我只是……想要救二姑母……”
郑乐熙眼前模糊一切，脸上混着泪与血，涣散的瞳孔朦胧映出裴行俭狼狈的模样。染血的指尖抓着他胸前的衣襟，恍惚间，她的思绪飘回到了多年以前，回到那个她企图遗忘的噩梦。
那时，她被囚禁在漫长的绝望中，被人囚在暗无天日的屋里，自此与世隔绝。
她曾以为没人能救得了她，她这辈子再见不到祖母，再见不到姑母们和阿爹……
那天，她是准备死的，她不想再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可一群官差忽然闯了进来……
然后一个少年站在她面前，用力掰开她手中的那根铁锈，将她温柔地抱在了怀里，带她看到了久违的阳光。
“是你么？”
迷迷糊糊间，郑乐熙竟可笑地认为，那个少年与裴行俭是如此的相似。
“撑住。”
裴行俭从腰间捏出一枚黑色药丸，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捏碎，小心翼翼地揉喂进郑乐熙的口中，带着血腥气在她耳畔一字一句艰难道：“不是想要救你二姑母么？那就好好活下去！”
身后，冲天的冥火照亮他凛冽眼眸里沉积的夜色，那些郑乐熙从不曾读懂的阴鸷与执拗，此刻似乎在裂开的微光中寸寸分明。
可惜，她来不及深究，便坠入沉沉的混沌之中……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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