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重遇

“七哥,咱们为何不先审那老道,反而跑到这青龙寺来了?”,赵川跟在裴行俭身后不解问道。

裴行俭站在青龙寺那假住持所居住的厢房门口,微微侧过脸:“不急,那人好好的住持不做,宁愿暴露自己也要助那妖邪脱逃,想来不是计划着鱼死网破,便是早已做好了万全之策,就算审也审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

眼下最紧要的便是弄明白,昨夜那老道与那女妖所说的“大计”究竟是什么。

只靠审,断然是得不到答案的。

“裴大人,这是从屋中搜出来的一沓纸帖,上面全是人名和生辰八字,请您过目”,领头士兵将搜出来的东西递了过来,裴行俭翻看了几眼,朝那人点了点头后将东西递给了吴殷保管。

“可还有其它可疑的东西?”裴行俭问道。

“屋内还搜出两大箱金元宝,以及厚厚几摞银票,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异样,哦,还有几枚寺内流通的平安符”,士兵毕恭毕敬道。

裴行俭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屋中一丝妖气亦无,想来这屋里的东西也早已经被人处理过了。若如此,后山道观倒塌或许也是人为操控,而非自然崩塌。

这是早就料到吴立诚被他给抓了,故而弃车保帅,出此计策?想来,几人虽一丘之貉,却也未必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思及此,裴行俭淡淡道:“有劳了,麻烦衙役大哥把一应物件封好和吴殷赵川做好交接,今日的差事就算完成了。”

“裴大人客气了,都是孙某的职责,何来的麻烦!末将这就让人将东西密封保存,稍后便交给吴侍卫”,话毕,领头士兵便退了下去。

“七哥,咱们接下来要如何做?那女妖现如今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找出来”,吴殷微微有些惆怅,才办完河南一案,原以为会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谁知是一山又比一山高。

几个案子相互牵扯,解开一环又多了一环的谜题。

“那大妖原本靠着吴立诚抓来的活童提升妖力,但河南一事断了对她的供奉,妖邪一旦突然失了精元的摄入,定会暴走失控,除非……”,裴行俭顿了下,不必言明,吴殷和赵川便知道他想说什么。

“去查一下近来长安内有无孩童失踪吧。走,去后山坟场,七月十五中元节当天发生崩塌,随后一群尸骨被挖掘,怨灵四溢,如今看来倒像是一场刻意为之的阴谋。我们再去仔细探查一遍,想来会有新的答案。”

-

郑乐熙完全是凭着直觉走进了后山,穿过一片与梦中极其相似的密林,果真看到不远处塌陷的一个巨大深坑。

“嘿,哪里来的小丫头?怎么到这里来了?快出去!”

负责看守后山坟场的士兵刚巡逻了一圈走回来,看到两抹奇异的身影,立马出声呵斥道,很快便跑过来将郑乐熙与冬安二人包围起来,面色不善的狠厉盘问道。

“你们俩哪里来的?怎么进来的?可有青龙寺的出入碟文?拿出来看看。”

郑乐熙一愣,正要张嘴回答,余光恰好瞥见几个士兵架着一个手脚捆绑,嘴里被一坨纱布紧紧堵住的女子。那女子原本已放弃挣扎,目光涣散,须臾间似是有感应一般,朝郑乐熙看了过去,突然神色就激动了起来,再次剧烈挣扎开来,嘴里发出“嗯嗯呜呜”的声音。

郑乐熙一眼便认出,那女子就是几日前纠缠于她的疯女。

“等一下”,郑乐熙出言试图阻止那群人,可她忘了自己都自顾不暇,士兵们只觉她身份可疑,哪里在意她在说什么,此时见郑乐熙要往旁处跑去,顿时举起兵器对准她,前排刚被调过来的新兵因动作太急太慌,手中的利器险些划破她的衣衫,冬安见状面色一怒,双手迅疾的抓住那茅尖就要将人往旁一扔。

忽听身后一声厉色传来:“住手。”

冬安一顿,转过头往后看去,一双眸眼犀利且充满戒备。郑乐熙也心有余悸的回过头看去,神色忽而怔住。

赵川已经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堆满笑意,却是冲着那几位横眉冷竖的士兵:“几位哥误会了,这俩都是自己人,交给我就好,若他们适才不懂事有所得罪,还请各位多多海涵!”

赵川这几日都在青龙寺待着,士兵们自然是认识他的,又见身后圣上眼前的新晋红人裴学士正朝他们走过来,也就不再为难两人,和赵川随意笑谈了几句,便将方才的剑拔弩张掩盖过去。

待士兵们走开,赵川才讶异问道:“阿乐姑娘,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问话间,裴行俭已经走到两人跟前,郑乐熙愣怔望去,那人一身玄米色圆领锦袍,两个多月不见,气度愈发出尘,以至于她有些恍惚,一时竟生生克制住了耳边诡异诵经声的袭扰,有气无力的喃喃道:“裴大人,赵大哥,吴大哥,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裴行俭浓眉一挑,见郑乐熙脸色有些微白,神思不属,并没有闲工夫和她闲话家常。

眼下青龙寺动荡不安,后山坟场更是飘荡着无数怨灵,她向来倒霉,此时脸色亦不甚好看,想来定又是遇到什么事情,可他有意识的扫了一眼,她身上并无煞气,故而径直问道:“发生何事?你们两个为何在这?”

郑乐熙已经被那无休无止的诵经声搅的头昏欲裂,声音微微有些发颤:“诵经声,我从方才就一直听到一阵接一阵的诵经声,越靠近后山坟场,那声音便越逼近越嘈杂剧烈,就像是有一大群僧人在我耳边不停的念着经文,声音阴森森的,似是在阴笑又似是在悲吟,混着敲木鱼的声音,嗡嗡嗡的,一直在我耳边响个不停。我隐约觉得里面有声音在唤我,所以忍不住循声音走了过来,我…我只是想进来弄明白为何会这样。”

“诵经声?”

赵川和吴殷面面相觑,若是旁人,他们定会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荒唐,但郑乐熙极易招惹妖邪,与她打过几回交道,此时从她嘴里听到这话,神色纷纷严肃了几分。

裴行俭脸上亦划过一抹讶色,沉默半晌后,才眯起双眼靠近她,感官忽地变得异常敏锐,可探过她的气息,红魂焰也在她身上绕了一圈,却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郑乐熙知道他在做什么,神色如常,只一双杏眸不安地盯着他。

他不动声色的又退回了回去,保持着礼貌安全的社交距离,敛起神色问道:“别怕,并无邪祟纠缠。方才你在听到这诵经声之前,可有遇到什么奇异的事情?”

郑乐熙白着脸摇了摇头,嘴唇抿了又抿,脸色有些许复杂:“但今日的情景,我在几日前其实梦到过。那道观倒塌前两天,我曾在这寺内撞见过一个疯癫的女子,与她拉扯过片刻,当晚回家便做了一个噩梦。我梦见,自己循着一阵诡异的声音走进了青龙寺的后山,随后穿过一片密林,看到一群老僧人、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一个塌陷的大坑前日夜不停的念经。那坑里堆满了白骨,部分还染着鲜血,红的白的很可怕。我还梦到那个疯癫的女子,拽着我的手不停的让我快跑。”

裴行俭听完,蹙着眉思纣了片刻,又问道:“你现在可能分辨的出来,那声音具体是从哪些方位传过来的?”

郑乐熙迟疑了片刻,随即闭上眼睛,头微微倾斜,侧耳倾听,裴行俭见她的额间已沁出一层密密的薄汗,嘴唇毫无血色,眉头不禁微微拢起。

她无妖邪侵扰,却产生了幻听,且还做过一个预言了今日之事的噩梦,种种迹象实在古怪,他一时之间也未能想明白。

此时一阵风从密林深处吹来,压低了高高的枯草,带着淡淡的泥土气息扑鼻而来,郑乐熙忽地睁开眼,茫然的看向白骨尸地的西南方向,伸手指着深坑边缘荒草丛生的阴翳里:“好像是那边……”

“你还撑得住么?”,裴行俭定定的看着郑乐熙,语气莫名温和了许多。

郑乐熙忍着不适点了点头:“嗯,可以。”

裴行俭低头看了她两眼,惨白的脸上,一双杏眼却清清明明,格外坚强。

他这才沉声说道:“我们过去看看。”

“裴大人,我之前撞见过的那个疯女子……就是方才被人捆起来抬走的那个姑娘。”郑乐熙却忽然扯住裴行俭的衣袖,急切开口道。

赵川心领神会,接过话头安慰着:“阿乐姑娘放心,我这就去将那姑娘带过来。七哥,我先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嗯。”

巨尸坑里,一大群官兵正拿着铁锹镐头挖着尸骨,郑乐熙走到坑边近距离往下一看,瞳孔震动,才觉眼前的场面究竟有多触目惊心。

白骨皑皑,半截藏在土里,眼前所能看到的已被挖出来的骨骼,少说也有七八十具,土里还能隐隐看到些许碎衣布角。

“你还是别往下看了,这深坑可不全是陈年尸骨。”裴行俭好心出言提醒道,言辞甚是委婉,却足够明了。

郑乐熙一愣,闻言赶紧收回目光,脸色万分谨慎,再不敢往下看一眼。

裴行俭好笑的看着她,眼神下意识留意着她脚下坑坑洼洼的路面。

然而她转头之际,远处一位士兵正好从土里捡起一枚绣着只兔子的脏兮兮锦袋,面无表情的扔到了一旁的证物袋里。随即拿起工具往下挖,很快,一只幼小的手掌骨便露了出来。

“惨绝人寰呐,又是一具孩童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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