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料第二日一大早,郑权前脚刚出门办事,赵川后脚便到。他亲自登门,请郑乐熙前去参与调查。
石文珺忙差人去追郑权,可郑权今日出城要去办米粮之事,马车早跑的老远,哪里追得上?还是郑时画好说歹说,石文珺才放下心来,同意由郑时画带着奇伯,陪阿乐去官署。
崔思弦也跟着前去,想到还有刘二姑娘的事情未交待,赵川便出言替崔思弦找了说辞,石文珺这才点头放人。
裴行俭这几日住在了青龙寺里,命人盘问了寺内所有僧人、杂役,又将后山坟场挖了个底朝天,除了找出几个替孙千里办事的小僧,以及几个用木头雕刻的诡异小人之外,没人知道那疯女从何而来,又为何被禁锢在寺中,而那夜遁逃的女妖依旧无迹可寻。
至于孙千里,如今被关在刑部专门关押重案犯的大牢里,由周堔亲自羁押。
牢笼外设有重重枷锁,粗壮的铁栏由精铁铸就,每一根都有成人手臂般粗细,黝黑的表面泛着冰冷光泽。牢底和牢门都是由厚重的铁板制成,上面布满了复杂的机括,精巧而复杂,由无数的齿轮、链条和弹簧组成,一旦锁上,便如同铜墙铁壁,插翅难飞。
铁笼外还围着五名资深道士伪装而成的衙役,这几人都是裴行俭安插进来的,四周已暗暗布了阵法,为的便是赌那女妖会前来劫囚,一举将其捕获。
然而几天下来,牢狱却始终静悄悄的,一丝妖气也无。
孙千里坐在暗牢里,神色平静,悠哉打坐,仿佛并不畏惧此刻的处境,无论裴行俭和周堔如何软硬兼施,他愣是不肯开口,一双眸里写满了阴狠与戏谑。就好像他丝毫不在意自己的下场,完全不怕死。
能让他以死相护的使命究竟是什么?他又为何囚困一个疯女?
裴行俭隐隐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孙千里的落网,就好像是故意的一样,如同那座倒塌的道观,一切似乎都是他们设计好的。
他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
裴行俭脑子转了无数回,已经喝掉半壶茶。这时,两名领头的士兵过来回话,后山坟场的挖掘已几近尾声,预计今天就能收尾,初步估计一共挖出七八百具尸体。刑部侍郎周大人已经接手,五六名仵作轮流对这些白骨进行勘验、尸检后会再另行统一安葬。
至于其它证物,已统一归纳运往大理寺。
裴行俭听完,也没有别的计策,不得不点头:“如若挖掘完毕就安排撤吧,将现场封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入。另外寺内的僧人和杂役也都盘问完了,可以放他们走了。”
吴殷看了眼院外,赵川正好领着一群人悠哉慢哉的走进来,心中狐疑,七哥只让他去请阿乐姑娘,怎么一下子给带回来了这么多人?
两名领头的士兵领了命,和赵川打了声招呼后,头也不抬的退了下去。
赵川:“七哥,阿乐姑娘带来了,就是她家人不太放心,所以多跟了些人来。”
话毕,只见一女子步履蹁跹向前,不卑不亢行礼道:“民女郑时画见过裴大人,不知裴大人唤我家阿乐前来问话,可是有什么缘故?”
郑乐熙和崔思弦也跟在身后屈膝行礼。
裴行俭敛起神思,微微一笑,起身抬手作揖回礼道:“裴某见过郑娘子。说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裴行俭说着,垂眸扫了一眼郑乐熙,继续说道,“因案件调查需要,故而找阿乐姑娘前来问话。郑娘子无需担忧,今日裴某不过是想解开郑……阿乐姑娘的幻听之谜而已。”
“此事裴大人已有眉目?”,郑时画一愣,这几日家中为了这事均惆怅无比。
“还不太确定,我只是推测,阿乐姑娘能听见诵经靡声,起因是多日前在这寺内撞见过一疯女,才有了后续的恶梦和幻听之声,也许解开那疯女之谜,或许就能解开阿乐姑娘身上的谜团。”
郑时画微微拧眉,疑惑道:“那裴大人可是已经解开那疯女之谜了?”
裴行俭淡淡笑了笑,看向郑乐熙:“郑娘子稍安勿躁,有个东西需要阿乐姑娘帮忙确认一下,吴殷。”
吴殷心领神会的递上来一个沾着几抹血迹的锦袋:“阿乐姑娘看一看,这锦袋你可熟悉?”
郑乐熙接过手翻看,心下一惊,崔思弦也讶异无比,接过手仔细瞧了瞧。
此白色锦袋上面绣着只黄莺鸟,正是阿乐亲自绣上去的,如今却血迹斑斑:“这是我赠送给一位姐姐的,为何……”
裴行俭心中了然,看向郑乐熙,解释道:“这是从那疯女身上找到的。”
他今日之所以想找郑乐熙过来问话,是因为这锦袋里装着的符箓出自他手,而这符箓全长安他只给过郑乐熙一人。
郑乐熙面露惑色地看向裴行俭,又听他道:“具体那疯女子是从何得来,又与你所赠之人有过什么样的纠葛,为何沾染血迹,目前不得而知。那女子神志已损,无法正常开口说话,问不出些所以然来。今日找你前来,是因着眼下有件事,我需要你帮忙!”
郑乐熙压下心中的疑惑和不祥的预感,抬眸问道:“裴大人需要我帮什么忙?”
裴行俭定定看了她片刻,才开口说道:“帮我与那疯女对话。”
在场之人闻言均一怔,无人能与那疯癫女子交流,阿乐又何德何能?
裴行俭心知众人的困惑,解释道:“你与那疯女仅有过一面之缘,之后她便闯入你梦中,为你预警了危险,兴许不是巧合。你魂弱,体质…特殊,而那疯女虽为常人,但阴气厚重,亦非寻常体质,或许当日你与她拉扯之时,有些东西恰好流转进你脑海。我猜测,也许这是你与那疯女产生共情的缘故。”
“共情?”
“嗯!你或许能感受得到那疯女的情绪,探得那女子的记忆。不过这也只是我单方面的猜测,只有试一下才知道。”裴行俭沉声道,“我猜想,此女或许在这寺内看到过些什么,你梦中所见也许根本也不是什么预知之梦,而是早就策划好的阴谋。她能与你产生共情,也许是因着某些缘由,在向你传递些什么。”
郑乐熙似懂非懂,眸里像是蒙上一层薄纱,糊里糊涂的。
郑时画听得一头雾水,蹙着眉开口打断道:“大人所言太过深奥,敢问大人,想让阿乐如何试?”
“道法上,有探魂问灵之术,却只能用于死者。若强行施于生者,恐双方会有生命之险。眼下只有一计,通过一些方式,让阿乐姑娘与疯女共同入梦,在梦**情建立连接,尝试进入疯女的记忆。”
“入梦?”郑时画微一沉吟,游医江湖时,她曾听闻过各种诡异术法,入梦之法好比古代医术上的祝由十三科,通过移精变气,让患者在昏眠时,配合大夫治疗。如今太医署亦设有咒禁科,医理大同小异。
“裴大人此法,你说的此法可有生命之忧?”
“非也,听闻郑娘子乃医者,此入梦之术与当今的咒禁科所使用之法异曲同工。若共情不成功,两人只是睡一觉而已。若梦境顺利建立,则会经历疯女经历过的一切,入其梦近其魂贴其魄,五感皆与疯女同步,难免会受情绪波及牵累,但不会有生命危险。”
众人陷入沉默。
裴行俭的意思再清楚不过,所有疯女历经过的快乐忧伤悲惨可怖之事,阿乐都将体会一遍。
郑时画并不赞同,阿乐看似乐观活泼,像颗小太阳,实则内心并不坚固,让阿乐去感她人所感见她人所见,她并没有那么强大。阿乐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她比谁都清楚阿乐的性情,若遭情绪反噬,她又该如何调理恢复?!
郑时画二话不说,就铁着脸拒绝:“此法不可。”
“我愿意一试。”郑乐熙却是毫不犹疑的开口,“姑母,我想自己解开那诵经之声的谜底,也想知道这锦袋为何会落在这疯女身上,袁家姐弟到底是因为我才来到这青龙寺,若不弄清楚,我寝食难安。若这女子身上还藏有青龙寺其它秘密,能帮助破案,为那些冤死的亡灵讨个公道,也是阿乐的福分。有姑母和阿姐在旁陪我,阿乐不怕的。”
郑时画呆愣了片刻,不由有些心疼起阿乐,若非儿时的不幸,她又怎会接连遇上这些怪事。然而心中波澜晃动,她面上却不显露半分。
她又何尝不想解开阿乐身上的蹊跷,见阿乐意志已决,她踟蹰片刻才勉强同意道:“阿乐,你若心意已决,姑母定不阻拦,姑母尊重你的想法,只是万不可勉强,帮助他人的前提是先保护好自己,你若害怕,咱们就离开,姑母带你回家。”
郑乐熙看着二姑母,心口突然间一暖。
从小到大,无论大事小事,都是姑母们陪在自己身边,后来大姑母嫁人了,家里只剩下二姑母和小姑母,再后来,小姑母也嫁了人,家里就只剩下二姑母陪着她。
那时候她5岁,每天最担忧的事情便是二姑母也嫁了人,再也没人陪她逛庙会,给她买糖葫芦,教她学写字了。
后来,她出了事情,二姑母与父亲赶到汴州时,她窝在二姑母怀里,知道二姑母一直在悄悄抹泪,也知道夜里二姑母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她的脸庞,呢喃着她的名字,哭着给她上药。
在扬州的那五年,二姑母再没有出过远门,日日夜夜陪着她。二姑母会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自己是她最珍贵最宝贵的孩子,会在夜里给她讲故事,白天陪她发呆陪她晒太阳……那几年里,阿爹曾说过,除了祖母,二姑母的世界里也全是她。
二姑母出席了她出生后的每一个人生阶段。
二姑母爱她,胜过一切。
郑乐熙轻轻一笑,想也不想:“姑母,我不害怕,真的。”
在裴行俭的带领下,她走进了一间厢房,房内放置着两张软榻,四角各挂着颗铃铛。那疯癫的女子正躺在其中一张榻上睡得昏沉。郑乐熙定了定心神,抚了抚衣裙,顺着另一张软榻,慢慢躺了上去。
郑时画站在一旁,妥帖地替她盖了一层薄被,这才退到一边。
裴行俭走过来蹲在她榻前,从袖中拿出一枚铃铛,摇晃了下,发出清脆的响声,郑乐熙一头雾水,忽而听到他唤了一声:“阿乐。”
郑乐熙一愣,还是第一次听裴大人如此亲切的唤她,她下意识“嗯”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
裴行俭目光柔和,静静地看进郑乐熙眼里:“一会儿若成功入梦,要记住,你是你,也是那女子的眼睛。如果梦中看到任何不适、令你害怕的事情,你便闭上眼睛默念‘七星,出’,你即刻就会醒来。若你在梦中听到此铃声,听到我唤你,你便什么都不要做,站在原地把眼睛闭上,遵循我的声音即可。不用担心害怕,梦里发生的一切都不会真的伤害到你,我会一直在你旁边,不会让你出事,可听明白了?”
郑乐熙唇角弯起,点了点头。
裴行俭离她很近,以至于她清晰的闻到一股淡淡的竹叶香,在那双幽深难测的眸色注视里,郑乐熙慢慢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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