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迹沧桑的铁色门前,少年舒舒服服背倚露天楼梯。
手骨分明擎着一方夜色的黑伞,怀中橘猫蜷作暖团,呼吸匀匀,绒毛沾着雨汽。
身后杂乱无章的电线交错。一片灯海斑驳。
青石板路坑坑洼洼,白洛踩着水洼边缘谨慎前行。
手机电筒的光束斜切夜色,趋近锈铁门后的露天阶梯时,足底忽生虚浮,她趔趄着向后仰倒,纤指堪堪扣住倚梯而立人影的小臂。
手中的手机晃了一下,冷光刺透雨声,闪过一双耸拉着眼睑的冷感脸。
眼底吊着乌青,似倦似漠。
白洛弯了弯腰肢,退入阔面黑伞下。那只抓着他胳膊的手没松。
她仰面时水珠从睫毛滚落,瞳孔亮得刺眼。
“你怎么不去睡觉?”
都凌晨了。
持伞的人将伞骨倾斜,伞面严丝合缝偏向白洛一侧。
湿漉漉的阴影下,密不透风的灰黑,黑色里漂浮着淡淡的茉莉香。
恍惚间与出租屋霉潮卫生间内、搁置斑驳洗漱台上的小桶洗衣液气味重叠,却又被雨水滤得清冽几分。
“溜猫。”
风雨吹过一整幢摇摇欲坠的居民楼,少年张狂的低音笑,酸涩跌入她潮湿的听觉。
凌晨两点,雨夜,少年,溜猫。
白洛立足伞的偏心点,被一片干燥的温柔圈禁。
视线穿过层层伞骨,看见他半张脸隐于晦暗,看见他肩侧被雨水洇成一片湿冷的灰影。
“是吗?”
伞外的雨声失真,但伞下的心跳,清晰可闻。
淋不湿的期许是,有人在等你回家。
他的存在是无声的安全感,像神明立在身后,告诉她‘别怕,我在’。
薄阽却不答,只是将伞柄又向她的方向送了送。
更多的黑涌入伞下,吞噬了最后一星灯火。
两人捉摸不透明天的朝朝暮暮,但好像只要有当下,便已足矣。
“走了,回家。”
那只抓着他胳膊不放的手,自始至终没有松开。
同他收留她那晚,抓得那般重,那般坚定。
在雨夜中发烫,发疼。
雨声再大,伞骨不移,人影相偕,心自安宁。
他们踏着积水拾级而上。伞面倾斜的角度始终如一,像一柄永不回正的剑,劈开混沌的黑,护住一片摇摇欲坠的光。
出租屋可见度低的一片潮湿。墙角阴影中的蓝潮起起伏伏。
白洛公益社团的一份文件尚未整理,顾忌回卧室笔电屏幕荧光过亮,扰了薄阽的安眠。
一个人盘腿窝身褪色沙发上,幼猫岁岁正伏趴猫窝软垫上,绒毛团成一小簇暖色。
它的食碗、砂盆、绒球乃至每一粒猫粮,皆出自薄阽之手。
为猫咪取名时,她求助于薄阽,他不假思索回答。
“岁岁吧。”
她原以为是“无虞”的期许,却不知他赠予的是“昭昭如愿,岁岁安澜”。
“昭昭”是她的本名。薄阽祈愿她年年光明顺遂,生活安宁,无惊涛,无波澜。
出租屋外的街景在雨帘中虚化成噪点密布的灰。
白洛熄屏,一片晦涩的窄仄客厅内,淅淅沥沥的雨声和猫崽的呼噜声,在渗着水汽的墙壁间徐徐回荡。
待她折回弥散着茉莉香的卧室时,薄阽已沉入酣梦。
无人知晓他今日为何突然从杭港飞至港岛,只因接听了母亲的一通电话。
同母异父的姐姐生病急需输血,而他恰恰是匹配的血型。
献完血,却来不及与母亲多言几句,母亲已匆匆赶往病房陪护。
长长的廊道,死寂的白,灼目的白。
偏偏病房内,姐姐的家人围绕着病床,热热闹闹,一片喧哗。
刺得眼眶发涩。
一个人又购买了复返杭港的机票。
抵达出租屋时,已是凌晨一点。
简单冲洗了冷水浴,水汽未散便听见窗外破旧小巷的滂沱雨声。
未及思忖,指骨已触及伞柄的凉意,正欲推门而出,耳际忽有低吟的喵呜声划破沉寂。
“你也怕孤独啊。”
他垂眸低笑,将猫窝的小生灵拢入怀中。
潮湿的脚步声回响吱嘎的楼梯上。
期间一个外出摆摊回来的大妈,无意间瞥见一身黑的人吞云吐雾。
颓败与锈迹斑斑的铁门融为一体。
眼神嫌弃地白他一眼,像鄙视暗巷里的流浪狗一般厌恶他。
最后又用无可救药的眼神剜他一眼,可怜似的摇了摇头。
他一副不在乎的模样,细细顺着猫毛。
缥缈的烟雾模糊了冷白的下颌骨。
老街的雨夜,举目四顾,皆是斑驳的,沉寂的,唯有回忆不是。
__
情绪低迷的人,被她的三言两语给整笑了。
嘴角在绽放,心脏却在溃烂。
女孩总是那么轻易看穿他的一切伪装。
厌世,颓靡,落魄,破碎。
昨天是他母亲的生日,他早早精心挑选了礼物寄去了港岛。
直至此刻方收到回复。
[以后别邮寄东西了,他们看到会不高兴。包裹我又寄回去了。]
冰冷的文字刺入他发烫的眼眶,烫得眼眶几欲龟裂。
在商场逛了一整天,做了许多攻略,只为送母亲一份心意。
却不料,精心挑选的礼盒连她的掌心都没温热过。
你给了他们一个家。
那我呢?
他的人心也是肉做的,也会痛啊。
痛到血肉溶解,痛到血肉模糊。
两年间,他假装无恙,直至连伤口都习惯了疼痛。
明明支离破碎,却比完整时更像自己,更像真实的薄阽。
深夜梦魇里哭着求母亲不要抛弃自己的薄阽。
破败巷子内落魄的像一只丧犬的薄阽。
唯有白洛见过他不堪一面的薄阽。
血肉一次次溃散,又一片片缝回原形的薄阽。
十八岁压弯了少年不认输的肋骨。二十一岁压碎了少年孱弱跳动的心脏。
列车窗外,新生的朝日,自跨江大桥的脊线后徐徐浮升。
错失了母亲的爱,幸而有眼前女孩的关心。
他没有错过他的光。
心脏血淋淋地碎,无声地拼。
碎,再拼。拼,再碎。
碎与拼,痛与生。
少年与女孩。
薄阽与白洛。
南淮的天气异常晴朗,万里无云。
长长的日红光落及两人张扬的面孔。
总有一束光只为它们而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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