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蒙昧。昏昏的客厅,白洛半张脸孔隐于暗处。
巷内路灯光四散落雨的落地窗,折射一线光。
笔电荧幕上,是杭大无所不八卦的论坛。
她只存着浮光掠影般的记忆,不知晓姓名、年龄、学院。
只得在成百上千的照片中,屏气凝神细细打捞恍若相识的轮廓。
“白洛。”
永夜下,有人低低哑哑唤她的名字。
慢半拍回眸。
倚着卫生间回潮门板的戾气少年,唇间腐靡似的咬着细烟。
窗外雨声下得烂醉。白洛盯他忽明忽暗的眸色,读不懂答案。
“干嘛?”
她着急找照片,敷衍回了一句。
扣着鼠标的手来来回回移动。学校论坛上,几乎随处可见薄阽的照片。
毕竟,他是整个杭大女生的理想型。是八卦的焦点。
雨中给狗打伞比V的照片。篮球场投篮的照片。街边银杏树下抽烟的照片。
“给你打电话的人是,是之前你说的很重要的那个人?”
语气直接了当,从不拐弯抹角。
“是他。”
白洛的视线久久定格荧幕上。是一帧模糊的影像。
一身反骨不训的少年,立于南淮一中主席台上,冷冷拽拽念检讨书。
许是高中暗恋薄阽的,大学又和他同一所大学,注册了一个匿名账号发布论坛上的。
高中时她总缺席学校升旗仪式,错过了每每周一清晨或演讲或检讨的少年。
如今隔着屏幕重逢强烈少年感的青春,眼睛闪闪发光。
加上路灯光的加持,似有星星落入眸瞳。
迎光而立的少年,通过透亮落地窗的镜像,清清晰晰窥清女孩晶亮的瞳色。
是只要提及她心底重要的人,她的眼睛就和夜空星星一样亮吗?
那个人是她的光吗?
“他找你有事?”
血液中的嫉妒因子汹涌泛滥。他咄咄逼人追问。
白洛沉浸于视频,随口回了句。
“说了几句关心的话。”
叮嘱她提高警惕,按时休息,规律饮食。
视频中,主席台上的少年纵身一跃,台下台下三年同窗炸锅似的欢呼雀跃。
十八岁的少年是人间妄想。热烈又莽撞,像一场盛大的幻觉。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依旧会缺席升旗仪式,错过意气风发的少年。
风干了泪,却吹不散记忆的疼。
15年的风很大,他们逆着风,擦肩而过。
18年的雪很烈,他们顶着雪,并肩而立。
视频结尾,是少年比着V回眸一笑。没有颓废,纯是张扬。
薄阽。
你还会是那个一身傲骨,永不言败的少年吗?
青春是场盛大的逃亡,落魄者不敢回望起点。
白洛敛了心神,注意力重新投回一张张光影交错间。
白色键盘上的手指一滞。
眯了眯眼。欲辨明照片上的女人是否昨夜惊鸿,腕间一动。
下一秒,照片消失。
本欲叩放大键细审端详,奈何心神激荡间不慎误触了删除键。
惶惶重新一张张翻找时,耳畔风声鹤唳,与一道颤音撞个满怀。
“你喜欢他?”
不知道薄阽凝聚了多少勇气发问。他不是自恋者。
女孩真的太不可控了。太致命了。
之前他百分之十确认她喜欢自己,可此时此刻,百分之一的把握不复存在。
女孩提及心底重要的人时,眼睛亮亮的,是他难得见的。
不是喜欢是什么?
月色映万重。霓虹灯的倒影下有万千赤诚心脏,而出租屋的两颗潮湿心脏,正一寸寸冷却。
万家灯火的倒影,在白洛睫毛上颤动。心思全在翻找照片上,加上窗外雨声哗啦啦,薄阽的问话落入耳廓成了“他喜欢你?”
单手夹着摇摇欲坠的细烟的少年,一瞬不瞬盯着女孩清冷的背影。
须臾间,一道淡淡的声线直直入耳。
“喜欢。”
霎时,雨声疯了般滂沱。
世界仿佛风暴席卷,万物颤抖。
薄阽指骨间的烟积了岌岌可危的灰烬,“喜欢”二字落定的一瞬,手指不受控颤抖。
颤得厉害,抖得不像话。
灼灼的烟灰簌簌坠地。烟尾滚烫的碳渣狠狠咬进小指的指骨。
肌肤表面泛着诡异的红,皮下组织无声尖叫。
疼痛沿着神经脉络爬向心脏,让人清醒了一瞬。
薄阽心底的情感近乎冰点。眼底的温度几近零。
女孩有喜欢的人,不是他。
破碎与矜傲不过一线之隔。月下静影,血液疯长戾气,缠心而生。
喜欢她的人数不胜数,而他不过是沧海一粟。
避得了一二,终难阻万千。
别人喜欢她,他能抢过来。
她喜欢别人,他真没招。无计可施。
可又不甘心,不死心。
他们之间的暧昧算什么?
越界者自伤。
一者猎人,一者猎物。
有些局,入局便注定全输。
而他太高估自己,也太低估了她。
所以,他注定满盘皆输。
艰难往前挪动了一下。欲确认她的喜欢到底有多深。
可越是靠近,越像镜中月,一触即碎的虚妄。
“很喜欢,很喜欢吗?”
万物在潮气里泡胀。薄阽眼睫下覆着水光,嗓音哑到极致。
下一瞬,他清清楚楚听见女孩的宣判。
“很喜欢很喜欢。”
常六都说十年的喜欢成了执念,肯定是很喜欢很喜欢她。
秒秒间,骤雨般的涩痛感浸透了他。他的执念碎落潮湿的雨季。
女孩很喜欢很喜欢那个人。
麻木似的重新引燃了一颗烟。烟圈缠绕着刺青,他的人生没有温顺的曲线。
高中时,教室末排,他的荒岛。不适不愿有邻,是师命难违。
稳居年级第一的他,老师眼中的天之骄子、天才少年。校方与教师商议后,为免旁人干扰,特允他独坐末排。
而他无所谓。
腐烂中习惯了堕落,孤傲已是常态。
烈烟入肺,烟的灰白与他眼底的火,黑白交锋。
烧穿了伪装,烧痛了心口,唯独烧浓了眼底的雾。
他的瞳孔为她下了一场无声的暴雨。
白洛。
你喜欢就好。
可心脏怎么还是那么疼,那么痛。
活着,本是一场不断被刺痛的觉醒。可他不想觉醒,他想困在他百分之十确认她喜欢自己的暴雨中。
爱的迷雾中,痛是唯一的清醒。
她不喜欢你。一点也不喜欢。
本以为靠近是救赎,却不料是一场囚禁。
丧到极致的少年,痛缠心脉。颤着唇音吐了一个名字。
“白洛。”
下一秒,自嘲笑了声,笑声刺耳,冷过碎冰雾。
人生溃烂,内外同腐。
电脑前的白洛,终于找回了照片。目光直勾勾盯着照片上女生的眼睛。
是她。她不会记错。
下滑翻了翻评论,得了几个关键词。
孟甯。大四。禁毒专业。
怪不得跟踪她。
游戏越来越有意思了。
保存照片时,恰听见有人哑哑唤她名字。
感觉他今晚有点奇怪。老是叫她。
“干嘛?”
又是敷衍的两个字。
南风巷墙面上藤蔓的枯影蜿蜒而上。薄阽恢复了一贯的戾气。
凶恶是面具,皮下淌着无人知的伤。
白洛。
你没有心。
未说完的半句话,悬于空气中成了哑巴。
满身伤痕的清醒,中和了青春时的盲目勇敢。
他的眼尾正落雨,阖眸陷落。
“朋友突然有点事,今晚不在家了。”
“社区群里说五分钟后会来电。”
朝朝夕夕的孤寂,覆盖了一眸沉沉的灰。薄阽狼狈而逃。
白洛。
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暴雨天,千声尽失声,连着心事一道,哑了嗓。
今夜这样甘苦的涩痛,足以中和一生的极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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