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破冰船

不是光,是银。

一道流动的、锋利的、带着凶意的银。

头盔摘离的少年,惹火的银灰发丝扬起。如风,吹乱心跳。

斜飞的眼波滑落,与蜷伏于地的小小醉影撞个正着。

雪风很大。吹得眼睛发酸。

他以为是风。

薄阽眉峰一压,一股烈火骤升。

“白洛。”

他眸光一戾,手臂一捞,人已腾空。羽绒服裹住她。黑色的。像夜。

她没躲,没看。陌生人似的。

又恶劣扳正女孩冻得僵硬的下颚,语气不爽,一字一顿质问。

“我他妈是你什么人啊?找你快把整个城翻个底朝天了,知不知道?”

自喧嚣酒吧甩门而出,他跨上机车,引擎吼鸣。

华灯初上。湿冷雾气弥漫。

霓虹洇成一片迷离光海,光影掠过他脸。

照见眉间郁色。

照不见,眼底的痛。

拐入暗色窄巷,轮胎碾压青石板。一声又一声。

他不语,只加速。

一双戾眼扫过每一寸阴影。好似在找,遗失的自己。又似在找,一颗丢了的心。

寒风割着面颊生疼,却不及心口焦灼万分。

他不信命,更不认输。

一路疾驰,直逼杭港高架。钢铁长桥横跨江面,连接两岸。

一江春水,南北两世界。

南为江南烟雨,北是江北风沙。

他追了一路。追到整座城都安静。

追到自己,也快丢了。

她是他杭港唯一不该丢、不敢丢、丢了也得被他亲手捡回来的人。

雪花纷纷扬扬着,两人靠得很近,却又像隔了整座冬。

肩并着肩,心却不在一起。

冷风呼呼,忽而渗着一声哽咽。

是白洛的。

“对不起,对不起……”

是赎罪。是哀求。

下一秒,泪如暴雨,崩溃似的,一粒粒坠入夜色。

恍若她的糜烂人生,落下去,没人接。

“昭昭会听话的,会听话的,别不要我。”

别弃她于永夜。

她仰着小脸,睫毛附着潮湿的雾。话说得慢,字字带血。

“我会赚很多很多钱……”

湿漉漉的眸底,全是乞求。

“分我一点爱好不好?”

不是多贪心。

只是一点。

一点点,够她暖一整座冬天的爱。

她数着微小的奢望。

每月多一通电话,哪怕只是沉默,却胜过永夜。

偶尔主动的关切,哪怕只是“天冷了,加衣”,足够她反复温热整夜。

或者一次归途,母亲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像童年旧梦那样。

__

她真的好羡慕。

别人一家三口,围坐灯下吃饭。孩子笑,父母哄。热汤冒着白气,暖了整个屋子。

世界真会演戏。

她想要普通到烂俗的幸福,可命运偏要她活得像个讨债的,低着头、弯着腰,小心翼翼讨。

杭大开学日,四人间寝室,上床下桌,标配。

她的三位室友,爸妈开着车,后备箱塞满“爱的补给包”。

床上用品。零食水果。家乡特产。说不完的叮嘱。

唯独她,孤身扛着十多小时绿皮火车的颠簸,摇晃、闷热、嘈杂。

室友每隔两天和爸妈煲电话粥,聊的全是“今天吃了什么”“衣服够不够暖”。

无聊又温暖的废话。

她们家族群红包飞得比心跳还快,长辈发,小辈抢,热闹得像过年。

而白洛的微信,干净得像个荒废的账号。只有班级群、社团群、兼职群,冷冰冰排成一列,无声提醒她:别做梦了,没人等你。

校园是八卦的温床,是偏见的直播间。

她总被阴影追着跑。

有人看她独来独往,说她孤僻。有人见她不笑,说她阴郁。有人根本不懂她,却敢在背后定义她。

更有人指指点点,听风就是雨,根本懒得听她解释。

纵使有澄清的机会,众人一味固执己见,只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

所谓的目击事实,不过是冰山一角。

听来的真相,往往是被扭曲的传言。

世界说爱就爱,说暖就暖。她却屡屡遭受伤害。

母亲的。室友的。同学的。陌生人的。

她不吵。只是疼。

疼得像冬天的伤口,结了又裂,裂了又结。

世间温情泛滥,爱意横流,偏偏都绕开她走。

__

雪下得嚣张,狠狠砸入眼睛,化成湿漉漉的疼。

薄阽望着她,眸瞳映不出光,只映着她模糊的影。

“是我该说对不起,不该凶你。”

他真该死。

他算她哪根葱?

又有何资格凶她?

冰白劲冷的骨节一曲,一点点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

江风冷。吹乱了雪。吹乱了心跳。

映着两个破碎的灰影,时隐时现。

像极了世界想把他们拆散,可又拆不散的执念。

“你是谁啊?”

白洛哭得缺氧,加上醒酒缓慢,脑子一直晕晕乎乎。

可她看清了他。

一副清绝骨相,生来该被万人仰望。

眉骨高。眼神冷。左眉有疤。非但没毁了美感,反而添了点破碎又危险的帅。

似漫画中的禁欲系反派。

引人犯罪。

薄阽气笑了。

找了半天人,擦了半天泪,女孩连他的轮廓都辨不清。

真是个不争气的小醉鬼。

可偏偏,他更不争气,不想扔下她。

他是她世界崩塌时,唯一站着的人。

江大桥的夜,昏影如雾,光影斑驳。薄阽温灼的指节虚扣她纤弱的后颈,将人拢入呼吸可触的领地。

耐心引导,命令式纠正。

“薄阽(yán)。”

循循引诱。

“跟我念阽(yán)。”

提醒强调。

“不许再读成阽(diàn)”

被迫仰头的女孩,一个劲盯着眼前五官周正的少年。

四周风雪翻涌,他的呼吸是律法。

一个音,一个调,细细摹着他的腔调。很乖很乖唤了他的名字,软而驯顺。

“薄阽(yán)。”

自报姓名时,语气认认真真。

“我叫昭昭。”

昭昭如愿,岁岁安澜。

觉得他名字很好听似的,风雪漫卷中,一遍一遍字音清晰呼唤。

“薄阽(yán)。”

“薄阽(yán)。”

“……”

“薄阽(yán)。”

不疾不徐。不骄不躁。

像祷告,像确认,像把他的名字,一寸寸缝进自己的生命。

喉声温柔的让名字主人失了魂魄。

原来,最冷的夜,能被一个名字暖透。

而她,是唯一执掌他名讳的人。

__

记忆中的暴雪夜,恍惚中卷土重来。

风雪封路,世界失语。

成人礼那日,同样的大桥。同样的暴雪。同样的冷。同样的痛。

母亲的身影遥立彼岸,隔着一层雾,隔着一辈子。模糊如一场错觉。

只留下一句被寒风撕碎的话,压垮了他整个年少。

“你姐姐更需要我。”

多冠冕堂皇的抛弃。

残音落定,余响却在他骨缝间生根。

掌心残留的温度,是雪也化不开的、被遗弃的痛。

不是灼烧,是冻结。

是心口结出的一块永不解冻的冰。

白洛的呼唤越是柔软,他越是清晰听见自己内心溃烂的声响。

腐烂的不是身体。是瘾欲。

曾经,他是南淮一中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校服敞着领,嘴角挂着不屑,眼神写满“老子第一”。

老师说:

“这孩子,将来必成大器。”

同学说:

“他生来就该发光。”

总以为十八岁的翅膀,足以掀翻整片天空,让命运低头。

可命运偏要他跪。

要他坏。要他下坠。要他腐浊。

要他从神坛跌成泥泞中最脏的影子。

而他,顺从了命运。

碎了骨。折了腰。死了心。

把骄傲碾成尘,踩入雪地,踩烂千万遍。混着血与冰,吞进肚肠。

他成了世人眼中的败笔。成了街角巷尾避之不及的疯狗。

成了路人绕道而行的“危险分子”。成了老师口中“可惜了”的反面教材。

日日颓靡,活在酒精、冷眼与无人知晓的长夜。

永不见天光。

__

白洛忽而将脸埋入他颈窝,絮絮念着“冷,冷,冷”。

薄阽本能回应着她的依偎,指尖触及她蝴蝶骨的轮廓,却硬生生定住。

他不敢碰。

不是没力气,是怕一碰,给了她错觉。

以为他还热,以为他还能给。

可他自己清楚,早他妈不是了。

心是空的,血是冷的,只剩烂壳一具。

雪越下越疯,桥栏没了,路没了,时间冻碎了无际的白。

他们站在一片寂冷的死刑场,像两具未来得及收的尸。

薄阽睇着白洛睫毛上颤动的雪,倏然间忆及母亲最后离去时,眼角的湿泪。

小小的,晶莹的,似雪,似糖,似一切美好假象。

却淹死了所有救赎的可能。

喉间的哽咽,被雪吞了半截。

剩下半截,胸口生根。长成一根刺。日夜扎着。

到底把人推开了,指尖颤抖着摸了一颗荔枝糖。雪光下的糖纸闪了下,像颗假心跳。

“吃糖就不冷了。”

声音懒散,带着点融雪的潮,却硬撑着不塌。

可无人告知他。

——糖是苦的。

一点点的甜,是骗人的幌子。

苦味从舌尖烂到骨髓,一烂就是十八年。

他吞下去的不是糖,是自己的尸骨。

嚼碎了,咽下去,还他妈要笑。

世间最狠的刑罚,不是痛,是明明痛得要死,偏要装作无所谓。

他做到了。

他赢了。

他输了。

机车疾驰而过杭江大桥的夜色,皑皑雪原一路延伸。

薄阽单手控车,另一手将身后摇摇欲坠的身体连同不识趣的猫一起拽入怀中。

人已经迷糊得不成样子,再不扶着,怕是要被风甩入深渊。

白洛额角抵着他胸腔的潮热起伏,鼻息间呓语似有若无。

“好想你。”

「爸爸,昭昭好想你。」

「爸爸,昭昭想去找你。」

天际有淡淡朝阳初升,一层薄薄的橙红色。

少年冷笑一声,油门一拧,引擎怒吼,车尾拖曳一道狂妄的弧线。

呼啸声灌满双耳,世界崩塌又重生。

总要穿过漆黑长夜,去迎来破晓的曙光。

雪不再冷,风不再刺骨,整片天地,都在为他们让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AI指令调到冷脸上司后

狩心游戏

猫总会被蝴蝶吸引

【原神】百年契约

路人,在漫画卖腐苟活

<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
×
风泪雨
连载中33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