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厨壁钟的指针指向凌晨两点,白洛又送走两打科罗娜。
此刻的酒吧恍若一艘超载的夜航船,每一寸空气皆浸着醉意。
支着晕乎乎的头颅,摇摇欲倒间穿过光线频闪的廊道,朝着更衣室的方向而去。
下一秒,视界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
她踉跄几步,竭力扶住墙壁,指尖深深掐入石灰斑驳的墙皮。
她阖眸凝神,呼吸间尽是啤酒泡沫与劣质香水的浑浊气,却倔强保持着最后一线清明。
“怎么回事?”
身后传来一记清冽男声。
隆冬的黑夜弥漫着冷水汽。白洛迷迷糊糊回眸。
窗外的灯火昏黄闪着,光晕被水汽吞没大半,却毫不吝啬攀附上逆光而来的人脸上。
视野内,少年张扬的轮廓一节节清晰。
愣愣颦眉注视数秒,混沌的眩晕感稍退。
“有糖吗?”
一呼一吸间,唇齿间溢出透明的雾。
薄阽眸底掠过谙熟的洞悉,从口袋摸出一枚常备的棒棒糖,撕开糖纸衔入她唇间。
清冽甜意在舌尖化开,血糖回升的暖流漫过四肢百骸,将方才的虚乏一寸寸熨平。
“需要我扶你去休息室吗?”
薄阽的影子覆压她的身影,沙哑的嗓音混着尼古丁的余味,音量却压得极低。
杭港入夜的小雪无声飘洒,一股冷冽的风瑟瑟袭来,白洛冷不防打了个颤。
“不用了,我男朋友不喜欢别人碰我,他会不开心。”
他是她的老板薄阽(yán),是薄阽(diàn)的哥哥,他们关系不好。
她不愿薄阽(diàn)不开心。
怕他把自己赶出出租屋。
要时时刻刻保持分寸。
所以只能撒个小小谎。
薄阽唇角抿成一线冷弧,垂落的银发半掩着眼底的晦暗。
啧。
女孩竟亲口承认已有男朋友。
他与她同处一室,她的男朋友不会吃醋?
是新近交往,抑或早已存在?
难怪他近一周未回,她始终未发一言。
许是她不愿他回去。
夜色浓稠,天际间一片灰调的冷色。
“那你缓一会,下班吧。”
“好,谢谢。”
更衣室的门被推开时,白洛换回自己的羽绒服。指尖颤抖着拆下盘了一天的冰蓝发。
玻璃镜中的女孩,一张鹅蛋脸病态般发白,发冷。
灵魂抽离一瞬。
2008年,医院IMCU,玻璃窗,昭昭。
2018年,酒吧更衣室,玻璃镜,白洛。
同一个人,同一副躯壳,同一个魂魄。
昭昭在玻璃窗畔枯萎,白洛在玻璃镜里凋零。
不同的名字,不过是时间的绷带,包扎永远渗血的伤口。
十年,一直活得如同行尸走肉。
最后一次以昭昭的身份,在生死簿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早已人间蒸发。
只剩白洛在喧嚣的酒吧内,用冷漠伪装坚强。
更衣室的门合上时,走廊的冷风灌入领口,卷起她飞扬的长发。
白洛拖着脚步走出酒吧,身后镜中的纤影渐渐模糊成一片雪雾。
路灯在街角投下昏黄的光圈,像极了2008年医院长廊的永夜明灯。
只是此刻,她再不是被推着走向死亡的孩子,而是主动走向沸腾的小大人。
酒吧门扉闭合的刹那,驻唱歌手嘶哑的嗓音自暗处入侵听觉。
“我看见”
“每天的夕阳也会有变化”
每一句歌词,都是她与昭昭,隔着十年的玻璃,彼此无声的对白。
后来,她看遍了世间万千的潋滟夕阳,踏遍了迢迢漫漫的霞光大道。
蝴蝶终将张开翅膀,越过万千山巅。
*
路灯在头顶投下冷冷的光,人在光晕下恍惚。
白洛冷淡的眸光静静凝定车内矜贵的男人。
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堆叠。
三年,是她与世界较劲的分分秒秒。
两年,是她与绝望拉扯的昼夜轮回。
时间太长,也太陌生。
第一年,记得眉眼。
第二年,忘了唇角笑意。
第三年,模糊了声音。
第四年,连气息都淡了。
第五年,只剩‘他曾存在’的空白。
可又太短,短到他从未回来看她一次。
无数次她立于窗前,望着春去秋来,云卷云舒。
春日的樱花开了又谢,秋夜的银杏叶落了又积。
五年,步步成痕。
但此此刻刻,杭港隆冬飘雪的午夜,他的身影完整烙在她的视网膜上,供她细细打量,审视,摹拓。
一时一岁远,一岁一成熟。
男人眉宇间隐忍着风雨的印记,唇角却蓄着温煦的笑意。
“好久不见。”
“商彧(yù)。”
人应如其名,矜贵高雅,彬彬有礼。
可他是么?
她原以为重逢不会如尘世浮礼般虚套,疏离如陌路相逢,只道一句泛泛的“好久不见”。
终究低估了时间的杀伤力,回忆像沙,五年漏成了空。
唯有雪落声织就一张薄网,隔住了所有欲说还休的过往,也隔开了此刻呼吸的温度。
车内的男人将她眉睫间的冷色、唇畔间的浅纹一寸寸收拢,一节节摹描她的声调。
“好久不见。”
“昭昭。”
久违的声音。
久违的称呼。
久违的他们。
白洛的睫毛颤了颤,眼底一片潋滟水光,却固执咬唇不让泪坠入夜色。
他抬手欲抚她鬓角的碎发,指尖却在半空凝滞。
太陌生了。
一切的一切。
朦胧而触不可及。
雪积渐厚,层层覆盖往昔,只余一地雪白,映得夜色澄透。
“这些年……”
商彧的问句哽在喉间,被风雪呛住了后半截。
风雪卷入他的眼眶,化作酸涩的湿意。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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