旻镇离胡州州城最近,两地之间道曲且长,西侧是舒山天堑,东边南北纵向连着几片小山地,沿山的山脚官道是通往两地最便捷的路。
两匹马在官道上飞速疾奔,转过一个山腰,温珣总算看见了些许乌瓦人烟,他们好容易甩开莫礼的死追紧咬,赶了整整五天路,这才到旻镇。
旻镇是北方一大重镇,占据南下要道,沟通南北贸易往来,得三州护佑,自古少受兵戈波及。占据天时地利,此地的人也勤劳上进,家家商贾,户户卖货,摆脱了贫瘠的土地带来的贫穷。
日落西山,温珣低调地随归家的百姓混进了镇子,三人随即分开行动,周忌带着渠顿买吃食伤药,温珣第一时间奔往驿站,疾笔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往胡州。
周忌买了几样易带不易坏的小点,正打算去买药,眼尖地瞧见街边拐角处官兵列队跑来,没一会儿就过了半条街。他忙把吃食扔旁人身上,直接往驿站处奔。
渠顿拉住他,“他自是有腿会跑,担心那些做甚!”
周忌甩开他的手,没几息就不见踪影。
渠顿无奈地吸一口气,捂着右肩也跟了上去。
温珣刚出驿站,刚好与周忌撞个正着,周忌二话不说,忙拉着他往后门钻,驿站小官一声惊叫还未出口,紧随而来的渠顿拿起桌上的裁刀,一个脱手,刺了那人一脖子血。
“快快,在那边。”
“麻利点,谁能救出温公子,有大赏。”
“人呢!”
“大人,死人了!”
“还不快追!”
三人奔逃了两条街,周忌一个手刀把街边候人的马夫打晕,放在竹筐里,用破簸箕盖上,自己戴上他的旧斗笠。
一辆马车慢悠悠地拐出街角,往镇外驶去。
一队兵把街上的小摊都打翻,趁乱搜刮了不少瓜果布匹,直接从马车旁高声叫着离开。
“要关门了,关门了,赶紧回去。”几个士兵站在镇口驱赶门边的百姓。
渠顿蹙眉道:“不如在镇上将就一晚。”他还未敷药。
“明日出去定更难。”温珣道,“闯过去。”
话音未落,周忌高扬马鞭,两匹马直接撞开两个守卫,再一鞭,把旁边企图拦下的士兵甩翻在地。
可还是太迟了,马车车厢的中后部正好卡在两门之间,进退不得,周忌来不及多说,拽着温珣出马车,上马,一剑砍断连着马车的靷绳,急速奔逃出城外。
渠顿气急败坏,连忙骑上另一匹马,追了过去。
火光照亮了周围几丈远的地,几簇通红星子在光中窜起,又消弭于空中,成为一缕轻烟。
温珣靠在树边休息,看着周忌把渠顿身上的布条解开,帮他清理伤口。
渠顿右肩的伤口得不到医治,血流了一遍又一遍,早已泛白外翻,好在如今是秋冬时节,若是在盛夏,恐怕早就流脓了。
周忌不似他笨拙,身上的布条撕得宽窄适中,绕着清理干净的伤口处围了几圈,几下就包好,打了一个不松不紧的结,服帖又舒适。
温珣沿着他动作不停的手往上,盯着那张冷漠俊逸的侧脸,思绪不觉放空。
他一向很少受伤,只记得小时候骑马摔伤了腿,娘好似他得了不治之症般,哭天抢地,又是埋怨又是唠叨,耳根子都不得闲。爹和大哥那段日子盯得死紧,怕他坐久了伤着膝盖,又怕站太久伤了经脉,让腿落下病根,烦得他三个月一本书都看不完。
后来随了周戢,日子惊险了许多,却也没受几次伤。但日久才见人心,难得发了一回烧,周戢把院子里所有人都打发了,就他一个一日三次进屋递个饭和药,每次见他都是一张冷脸,也不说话,把盘子放在桌上就走。他一度以为自己得了甚了不得的疫病,被遗弃在屋里等死,心中酸苦,越发想念爹娘。
只是,他在出嫁之时,已在二老面前削发断亲。他无颜面对温家祖宗,“温珣”之名不该玷污温家百代清流。
周忌把手上沾的血拿身旁的枯草搓干净,见温珣一眼不眨地盯着他这方向瞧,忙把眼睛偏到别处。身前的火堆烧得正旺,**的紧,通红的星子在焰里窜动,噼啪作声,把他的脸映得比寻常时更红。
“我会带你回胡州,见崔将军的。”周忌嘴里没话找话,把插在地上的野兔签子拔起,翻烤的样子要多专注有多专注。
温珣把腿蜷缩在身前,挡着夜风,白日骑马翻了大半座山,又在旻镇逃了半天,此刻已是筋疲力尽,却由不得他不去想眼下困境。
“莫继是誓要把我抓到手,眼下已过五天,舅舅那边却杳无音信,看来也是凶多吉少。”
“他不会杀朝廷命官。”周忌道,莫继就算在胡州只手遮天,也没那个本事。
“可阴损的招数,可能防的过来?”温珣嘴角微撇,“没抓着我,他不知还会想出甚法子逼我舅舅回京城。”他不在身边,崔敦白能玩的过他么?
渠顿靠在一棵老树边,看温珣一副颓丧怏怏的模样,捻着草茎悠哉道:“我想起你们的一句俗话,多行不义必自毙,被自己人追杀,你们……”
周忌把烤得滚烫的兔头塞到他的嘴里,“还想被绑在马上?”
烤兔被手臂甩开,在草地上打了几个滚,渠顿双眼通红地看着他,没人会怀疑此刻他有多想杀了周忌。
可惜打不过。他还是知晓自己处境的。
“你的。”他用下巴示意地上的烤兔。
渠顿拳头握得咯咯作响,温珣环抱胳膊,适时提醒道:“我以为你知晓此刻谁是你的敌人。”
“当然。如今这样是谁害的,我清楚的很。”
温珣冷笑道:“需要我提醒阁下一句么?胡州城里可还有不少匈奴人,你没死,难保莫继不会对那些人开刀。”
渠顿心中一凛。
别的他不在意,那些人中最有价值的乌维雅,如果死在胡州,反倒对他拿下十万兵马有利。他此刻心里忧心牵挂的,竟然是齐遁。
两年来,他对齐遁暗自提防和怀疑,得到的却是对方的一片赤诚坦然,蓦然回首,他发觉自己早已陷在他的温柔中。
未到绝境处,哪知故人好。
齐遁见到他时欢心的笑容,齐遁因他受伤担忧心疼的眼神,齐遁伤神自怜的剖白,齐遁被族人嘲笑时的无言隐忍,齐遁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说出心中的“妄想”,此刻一一在脑海中浮现,成了他的慰藉。
也成了心头的牵挂。
齐遁那般柔弱,怎能抵挡阴险的大祺人的诡计和屠刀。
温珣见他神色异样,道:“一个受伤的匈奴人,你觉得莫礼会突然心软,放你回草原?多想想吧,你已经与我们命运与共了,甚至严重关系到生死。我们也有共同的目的,那就是回城救人,能早一刻,他们就多一分存活的可能。你放心,只要你的同伴没有被莫继杀了,我就让舅舅派兵安然送你们回去。我们大祺内部的矛盾,绝不牵扯外人。”
他只强调了三点。他们身处相同的困境;他们有共同的目标;只要他们能回胡州,温珣就能保证他和城里族人回到草原。
渠顿想了想,把心头升起的单独离开的心思暂时压下。
“我仍然不信任你。”他强调了一遍。
“只要合作愉快就行。”温珣微笑,至少他们达到了表面的和谐。
三人匆匆吃了些东西,便各怀心思靠在树下睡觉。温珣吃了一些野兔肉,躺在背风坡的草地上,身体疲惫至极,却怎么也睡不着。
草地上突然想起一阵极轻的窸窣声,越来越近,温珣屏住呼吸,还好他觉得夜里太冷,蜷缩成一团,此刻只要稍微伸手,就能拿到靴子里藏的匕首。
脚步声停,温珣猛地往旁侧一滚,拔出匕首,撑地跪起,一气呵成。
然后,脸色一僵。
周忌愣愣地半蹲在原地。
温珣把眼移开,匕首回靴,尴尬地解释道:“我以为是别人。”
这里除了他俩,就剩渠顿了。
他慢腾腾地爬回去,“你做甚?”
“跟你睡觉。”
“嗯?”周忌说的毫无波澜,温珣却瞪大了眼睛,嘴里顿时结巴了,“跟、跟我睡?你、我……那个,不行。”
“你冷,我身体够热。”
“胡说。”温珣压低了声音怒道,“我不需要。”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投进了一个怀抱中。
少年的身量比温珣矮半个头,此刻更像是缩在他的怀里不撒手。
温珣脑子懵了一瞬,手脚僵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
“还冷么?”
他把脑海中的人挤出去,只道是寻常,“不冷,睡……你又做甚!”
周忌执起他的手,放在嘴边呵气,想把他冻僵的手暖热。
温珣一把推开他,冷声道:“珣是臣子,还望殿下谨记。”
那动作,已经亲昵得过分了。
周忌点点头,两臂还想再抱他,被他挡开。
“夜已深,臣要歇了,殿下也找别处去。”
少年把外衫脱下,想披在他肩上,温珣扯开,丢在他身上,“殿下万金之躯,比臣更需要。”
周忌抓住揉成团的外衫,望着单薄瑟缩的背影,两道剑眉蹙成一团,眼皮也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他还是把外衫披在温珣的身上。
在对方要扯掉之时,他急忙按住,低落道:“我知你也厌我至极。”
温珣的手一抖。
“可又不一样。只有你会叫我殿下,自称为臣。”他的嘴角浮出一抹自嘲。
“从来没有人在意我的身份,连我自己也一样。”周忌道。
可他最在意的人,却最在意这个身份。
用这个从来只给他屈辱的身份,给他们之间划下一道鸿沟。
“不论你如何厌我,不该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他把外衫整理好,服帖地盖在温珣身上,“我只有这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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