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圣上对毒物罂华深恶痛绝,一经发现必然氏从重处理,两年前北海的那桩罂华案,那时的主犯平氏被拉于菜市口杖毙,阖府上下充入罪奴籍,杖三十后流放三千里,传得大江南北沸沸扬扬,皆道大快人心。
只有趁着这剩下的几个时辰,找到出路,否则一旦被大理寺查到罪证抓进诏狱去,就真的是万事休矣了。
往后余生命运如何更迭,是生是死,就看这最后的几个时辰。
“我去想办法。”秦乐窈起身,套了披风,面色凝重的踏夜而去。
上京城里没有宵禁,但现在已经过了丑时,街上静谧无声,只偶有打更人路过惊了院子里的狗儿两声低吠。
雪又下大了,北风将枯枝卷断,此等恶劣的天气之下,披风围脖都没有什么大用,秦乐窈骑着马进到主城,素净的小脸被冻得发白,空气太冷了,连呼吸都是难受的。
来的路上她策马狂奔,真正进到了永安大街之后,却是勒马在这冬夜的街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踌躇与无助之中。
谁能有这个本事,能影响甚至是改变大理寺的决定,或许水云楼背后的势力能够做到,但她是个什么身份秦乐窈心里有数,若出事的是白凤年,也许还能有点求情的机会。
除开水云楼,酿制局在大理寺面前,根本就没有说话的余地。
秦乐窈咽了下喉咙,大雪刮在脸上有着轻微却频繁的刺痛感,她冰凉麻木的手指摸出了最后的救命稻草,那是赫连煜留给她的那枚玉坠。
如果他愿意见她,如果他对她还有兴趣的话。
秦乐窈心里没底,但这是她唯一的希望。她攥紧了玉坠,策马向着无乩馆的方向而去。
无乩馆坐落于朱雀大街,是整个上京最核心最富庶的一块地方,那里高门权贵云集,从街头把守的卫兵与横栏开始,往后便是阶级身份的象征,非是用钱就能踏足的领域。
夜雪太冷了,秦乐窈被冻得直打哆嗦,却是又因着极度的紧张而出了一身冷汗,浑身都是冰凉的。
街口卫兵意料之中的将秦乐窈拦了下来,她掏出玉坠,才发觉自己的手一直在抖。
那双环扣是赫连煜得封骁骑将军之时霸王弓上的图腾,后来这个图案便专门用来代指赫连煜的身份了,城中当值的所有卫兵都识得这个图腾,见着信物后便即刻予以放行。
秦乐窈叩开了无乩馆的大门,虽然小厮不解为何这姑娘会深夜造访,但她手持着骁骑将军的玉坠,便还是恭敬将人请了进来。
无乩馆很大,前院中庭种了一棵参天的百年古木,枝干挡住了大半的风雪,秦乐窈跟着小厮走在廊下,穿过了数个门庭,进到了一间厢房内。
小厮进屋后点上了油灯,俯首对她道:“将军已经就寝了,姑娘就在此处歇息一晚,明早将军起身后,小的会给姑娘通传的。”
这座无乩馆是当今圣上钦赐给赫连煜的将军府,馆内的一众仆从都是唤他作将军的。
秦乐窈一听便急了,“这位小哥,我找小王爷有急事,等不到明天早上。”
秦乐窈自己也知道这深更半夜的要一个小厮去吵主人家的瞌睡十分强人所难,但她已经再没有别的路可走,只能恳切道:“还请小哥帮帮忙,小王爷若是有所怪罪,全由我一力承担。”
小厮失笑道:“姑娘说笑了,这个时辰了,除非您手上拿的是陛下的圣旨,否则您纵是有天大的事情,也不好扰了将军清梦。”
说完这句话后,小厮便躬身退了出去,“姑娘好好歇息,小的告退。”
秦乐窈自然是坐不住的,她等小厮走远后,悄悄推门出去,循着刚才记忆中的路线,又再走回了院子的门口。
——小厮带她进的厢房显然应该是待客的院落,赫连煜作为家主,必定是宿在主宅的。
外头乌云蔽月,黑得彻底。
秦乐窈有点怕黑,尤其是这种又大又空旷的宅院府邸,树多景多,白日里或许瞧着别致精巧,到了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看着便尤其瘆人。
但她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摸黑往前走。
无乩馆实在太大了,她又辨不清楚方向,顶风绕了好大一圈迷了路,秦乐窈又怕又着急,急得想要蹲在原地大声哭一场。
可那是小姑娘才能干的事,哭只能浪费时间,她现在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秦乐窈又咬牙兜了一圈,忽地瞧见前面似有火光。她心中一喜,终于是从造景的林子里绕出去,找到某个有人的院子了。
只是这院子显然也不是主宅,恰好此时正寅时巡逻的卫兵经过门前,身穿软甲腰间佩刀,为首者耳力相当好,隔着一段尚远的距离就听见了异动声:“什么人!”
身后跟着的府兵们立刻抽刀警备上前查探,只见那幽深梅树后面走出来一个人影,秦乐窈露出了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主动开口道:“几位大哥,碰见你们可太好了,能带我回将军的屋里去吗,这无乩馆太大,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秦乐窈靠近的时候就已经将自己的束冠给解了,她抓着披风拢住自己的衣裳,装成了一幅才从房里出来的样子,好在现在光线昏暗,瞧不清她那束了一天有些打卷的头发。
为首的府兵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狐疑询问道:“什么时辰了,你不在将军屋里待着,自己一个人跑出来干什么?”
秦乐窈编不出像样的理由来,多说多错,未免被听出端倪来,便直接又将那枚玉坠从披风下递了出来,“大哥可是担心我是歹人?你瞧,这是将军给我的坠子,他说有这个,便能进出无乩馆,日后寻他也方便。”
那府兵接过坠子瞧了几眼,确定是将军信物不假,男人视线又再落向秦乐窈的脸上,见这姑娘生得眉清目秀,火光轻轻跳跃在这张秀丽的面庞上,看着确实像是贵人会喜欢的美人。
“跟我来。”
秦乐窈喜笑颜开:“多谢大哥。”
府兵让其他人接着巡逻,自己将秦乐窈带去了主宅。还好这中间的路离得不算远,不然秦乐窈这蹩脚的借口,也不会如此轻易得手。
主宅的院子两边载着不少斜云松,落了雪后树冠上像是顶着一簇簇的小白伞,再往里走便能看见一处单独的小楼,门口廊下候着两个小厮。
“进去吧。”府兵将她送到之后便离开了。
秦乐窈在廊下小厮注视的目光中往里走,二人见她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伸手拦人,秦乐窈又再故技重施,拿出了那枚玉坠,诓骗说是赫连煜之前吩咐她在这个时候过来寻他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这理由听着虽是奇怪了些,但那些贵人们的心思,又岂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能够妄加猜测的。
此处是无乩馆,眼前这人还是由府兵领进来的,于是小厮在确认玉坠真实之后,便领着她进去了。
这一路弯弯绕绕,终于是成功走到了这扇门前,秦乐窈深吸了一口气,心跳快若擂鼓。
她不敢在外叩门,怕被外面的小厮侍女察觉屋里的赫连煜并未如她所言是在等她,那她大概率就会像先前一般被拦住,等候天亮。
秦乐窈咬咬牙,决定骗到底,半是羞赧道:“我自己进去便是,不劳两位姐姐通传了,想给将军制造一些有情调的小惊喜。”
于是乎,秦乐窈就这么靠着一枚他给的玉坠,一路骗进了他的寝房中。
房门开启后又再关上,宽敞的走道前点着一排油灯,是供下人和来客看路的,这光亮被屏风挡住,并不会照到里头去,打搅主人家的美梦。
绕过屏风进屋之后,便是彻底陷入漆黑之中了。
屋里烧着上好的银丝碳,暖意融融,秦乐窈却是因为高度的紧张,手脚都在发抖。
她稍稍清了清嗓子,却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开口的方式。求人帮忙,还深更半夜不经通穿闯入房中来扰人清梦,实在太过冒昧。
若非是被逼无奈,秦乐窈也断断不会出此下策来。
她站在那,想了又想,最后慢慢走到了墙边上,摸索到了与油灯放在一起的火折子,想以灯光来将赫连煜唤醒,再跪在地上请罪,总好过这么黑灯瞎火的忽然出声吓唬人。
就在这一瞬间,秦乐窈的脖子被人扣住,那力道极大,霎时间便叫她丧失了行动力,天旋地转地被人用力摁在了地上。
“啊、咯——”秦乐窈呼吸困难,瞬间涨红了脸,咽喉被人抵着发不出声音来,眼角绯红被激出了泪花。
她的火折子被掉在了地毯上,脑子发晕发眩,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赫连煜是武状元登科的武将,力量与机警都不是寻常官宦所能企及。刚才真应该先出个声,怕是现在被他当成了刺客,直接掐死都有可能。
秦乐窈完全没有自救的余地,她一双凉手无力搭在脖子上的那只大手上,就在她感觉自己的生命流逝将要窒息的时候,那手上的力道却是自己松了。
秦乐窈像一条离水濒死的鱼,瘫软的躺在地上,剧烈喘息着,半天找不回四肢的力气。
火折子被人捡起来,点亮了柔和的光线,秦乐窈用所剩不多的力气挣扎着起身,匍匐跪地,一开口的嗓音尽是沙哑:“小王爷恕罪,草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能见到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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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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