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风裹挟着寒意，卷着细碎的雪沫子扑在脸上，凉得宋寒山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他把围巾又往顾纪筠颈间拢了拢，看着对方被冻得微红的鼻尖，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责备：“跟你说了多穿点，偏不听。”
顾纪筠抿着唇笑，眼尾弯出浅浅的弧度，他抬手握住宋寒山放在自己围巾上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传过来，让宋寒山的心跳漏了一拍。“有你在，不冷。”他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在雪地上，却在宋寒山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两人并肩走在放学的路上，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咯吱咯吱”响。顾纪筠突然停下脚步，目光被路边一家新开的书店吸引了过去。玻璃橱窗里，一本关于天文的科普读物摆放在显眼的位置，封面上的星云图案绚烂夺目。
“想进去看看吗？”宋寒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声问道。
顾纪筠点点头，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推开门，暖黄的灯光和浓郁的书香瞬间将室外的寒冷隔绝开来。顾纪筠像个发现了宝藏的孩子，迫不及待地奔向天文书籍的区域，宋寒山则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目光始终落在他的背影上。
他看着顾纪筠蹲在书架前，小心翼翼地抽出那本科普读物，指尖抚过封面时带着虔诚的温柔。阳光透过书店的落地窗，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那一刻，宋寒山觉得时间仿佛静止了。他想起初中时的顾纪筠，也是这样，一遇到喜欢的书就会忘记时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本书……我好像看过。”顾纪筠的声音将宋寒山拉回现实，他抬起头，疑惑地皱着眉，“里面有关于黑洞的讲解，还有星系的形成，我记得当时看得特别入迷。”
宋寒山的心猛地一跳，快步走上前，拿起顾纪筠手中的书翻到扉页——那上面有一个模糊的签名，虽然因为时间久远有些褪色，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顾纪筠的笔迹。
“你……”宋寒山的声音有些发颤，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是该告诉他这是他们初中时一起买的书，还是该继续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顾纪筠也注意到了那个签名，他怔怔地看着，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困惑。“这是……我的字？”他抬起头，看向宋寒山，“寒山，我是不是……忘记了很多事情？”
宋寒山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伸手揉了揉顾纪筠的头发，语气尽量保持轻松：“谁还没丢过几本旧书呢，别想太多。喜欢的话，就买下来吧。”
顾纪筠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抱着那本书去了收银台。宋寒山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付账时认真的侧脸，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顾纪筠的记忆正在一点点苏醒，这对他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害怕那些被唤醒的记忆会带来痛苦，更害怕自己在他的记忆里，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走出书店，雪下得更大了，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很快就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顾纪筠伸出手，任由雪花落在掌心，看着它们一点点融化。“寒山，你说，雪是不是世界上最干净的东西？”
“嗯。”宋寒山应着，目光却落在他冻得发红的手上，“别玩了，手该冻坏了。”
“就玩一会儿。”顾纪筠像个孩子似的撒娇，他突然弯腰，捧起一把雪，在宋寒山反应过来之前，就把雪扬到了他的脖子里。
“嘶——”宋寒山倒吸一口凉气，冰凉的雪顺着衣领滑进衣服里，激得他浑身一哆嗦。他看着顾纪筠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又气又笑，伸手也捧起一把雪，朝着顾纪筠扬了过去。
于是，在十二月的雪天里，两个少年在路边打起了雪仗。雪花纷飞，笑声飞扬，仿佛将所有的烦恼和病痛都隔绝在了这片纯白的世界之外。
顾纪筠跑累了，靠在一棵光秃秃的梧桐树上喘气，宋寒山也跟着停了下来，走到他身边。他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想帮顾纪筠擦去脸上的雪沫子，却在看到他脖子上那道疤痕时，动作顿住了。
那道疤痕很长，从锁骨一直延伸到胸口，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他白皙的皮肤上。这是骨癌手术留下的印记，也是顾纪筠生命里无法磨灭的伤痕。
“怎么了？”顾纪筠察觉到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想拉衣服遮挡。
宋寒山握住他的手，阻止了他的动作，他蹲下身，视线与那道疤痕齐平，声音低沉而认真：“顾纪筠，不管你记不记得过去，不管你身上有没有这道疤，你都是你，是我认识的那个顾纪筠。”
顾纪筠怔怔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感动，有迷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可是……我怕我想起来的东西，会让你失望。”
“不会的。”宋寒山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他，“不管你想起什么，我都在这里。”
雪还在继续下着，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肩膀上，很快就积了一层白。顾纪筠看着宋寒山认真的眼睛，心里某个角落似乎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驱散了冬日的寒冷。他伸出手，轻轻抱住了宋寒山，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声音闷闷的：“谢谢你，寒山。”
宋寒山的身体瞬间僵硬，随即又放松下来，他抬手回抱住顾纪筠，感受着怀里的温度和他平稳的呼吸。这一刻，他觉得所有的等待和付出都是值得的。
他们就那样在雪地里抱了很久，直到顾纪筠的爸爸开车来接他们。上车前，顾纪筠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宋寒山。
那是一片枫叶，已经被压得很平整，边缘有些干枯，正是他们秋游时在红叶山捡的那一片。“我把它放在钱包里了，想着……能给我带来一点好运。”顾纪筠的脸颊微微泛红，“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希望它也能给你带来好运。”
宋寒山接过枫叶，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他小心地将枫叶放进自己的口袋，然后对顾纪筠笑了笑：“那我们就一起好运。”
车子缓缓驶离，顾纪筠趴在车窗上，朝着宋寒山挥手。宋寒山站在原地，看着车子消失在雪幕中，口袋里的枫叶似乎还带着顾纪筠的温度。
他知道，顾纪筠的记忆正在慢慢回归，这趟记忆的旅程或许会充满坎坷，但他会一直陪着他走下去。就像这冬日的雪，虽然寒冷，却也能孕育出春天的希望。
接下来的几天，顾纪筠的记忆碎片开始变得频繁。他会在看到某部电影时，突然说“我好像和谁一起看过”；会在吃到某种零食时，皱眉说“这个味道好熟悉，但是我想不起来在哪里吃过”。每一次这样的时刻，他都会下意识地看向宋寒山，眼神里充满了求助。
宋寒山耐心地听着他的讲述，偶尔会给他一些提示，但从不会强迫他去回忆。他知道，记忆的恢复需要时间，更需要温柔的引导。
周五的晚上，宋寒山接到了顾纪筠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哭腔：“寒山……我梦见我妈妈了，她抱着我，跟我说对不起……可是我记不清她的脸了……”
宋寒山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他一边安抚着顾纪筠的情绪，一边穿上外套冲出了家门。外面的雪已经停了，月光洒在积雪上，泛着清冷的光。
他赶到顾纪筠家楼下时，看到顾纪筠正站在单元门口等他，脸上还挂着泪痕。看到宋寒山，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快步跑过来，扑进了他的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宋寒山拍着他的背，轻声安慰着，“梦都是假的，别胡思乱想。”
顾纪筠在他怀里哭了很久，直到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他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像只委屈的兔子：“寒山，我是不是很没用？什么都记不起来，还总是给你添麻烦。”
“你不是没用，你只是生病了。”宋寒山捧起他的脸，用指腹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水，“生病不是你的错，记不起来也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责怪自己，知道吗？”
顾纪筠看着他认真的眼神，用力地点了点头，眼泪却又忍不住掉了下来。“可是我害怕……我害怕有一天，我连你也忘记了。”
宋寒山的心猛地一疼，他将顾纪筠紧紧抱在怀里，在他耳边低声说：“不会的。就算你忘记了我，我也会一直记得你。我会每天都出现在你面前，直到你重新认识我，直到你再也不会忘记我。”
寒风吹过，带着雪的气息，却吹不散两人之间的温暖。顾纪筠在宋寒山的怀里，感受着他平稳的心跳，心里的恐惧和不安一点点消散。他知道，只要有宋寒山在，无论未来会遇到什么，他都不会是一个人。
他们在雪地里站了很久，直到顾纪筠的爸爸出来叫他们，才依依不舍地分开。宋寒山看着顾纪筠上楼的背影，口袋里的枫叶似乎在提醒着他，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无论记忆是否完整，他们的陪伴都不会改变。
回到家，宋寒山拿出那片枫叶，小心翼翼地将它和顾纪筠初中时送给他的第一片枫叶放在一起。两片枫叶，一片鲜红，一片干枯，却都承载着他们之间的回忆和羁绊。
他打开电脑，在文档里写下了一行字：“雪会停，记忆会归，而我对你的陪伴，永远不会变。”
窗外的雪已经停了，露出了一弯残月。宋寒山看着那片枫叶，嘴角微微上扬。他知道，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他会继续陪着顾纪筠，去寻找那些失落的记忆，去创造更多新的回忆。
就像枫叶会在秋天落下，在春天重生，他们的故事，也会在时光的流转中，不断书写新的篇章。而他，会一直是那个陪在顾纪筠身边，看枫落，等雪停，守着他记忆归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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