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风带着暖意拂过校园，樱花树的枝条上鼓起了嫩芽。顾纪筠站在物理实验室的窗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玻璃，映出窗外渐渐复苏的绿意。
"在看什么？"宋寒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清晨特有的清澈。他将一杯热牛奶放在顾纪筠手边，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指节滑落，在白大褂上洇出深色痕迹。
顾纪筠没有回头："在看樱花。去年这个时候，我应该在……"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
宋寒山沉默地递给他一副旧款的天文望远镜。镜筒上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金属铭牌上刻着的"CM-2023"字样在阳光下泛着柔光——这是他们初遇那年的型号。
"想看看吗？"宋寒山的声音很轻，"我调试过了，可以直接对准猎户座星云。"
顾纪筠的睫毛颤了颤，终于转过身。阳光穿过他身后的玻璃窗，在少年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宛如一幅印象派的画作。他接过望远镜的瞬间，指腹不经意擦过宋寒山的虎口，两人同时像被烫到般缩回手。
"谢谢你。"顾纪筠低头调试焦距，声音细若蚊蚋，"上次在天文馆看到的星云……很美。"
"嗯。"宋寒山望着他认真的侧脸，突然想起昨天在心理咨询室看到的记录——顾纪筠的短期记忆正在加速衰退，海马体活跃度异常。医生说，这可能与他长期服用的靶向药有关。
窗外的樱花被风吹落几瓣，轻轻飘落在顾纪筠的白大褂上。他伸手拂去花瓣的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梦。
下午的生物课上，顾纪筠突然抓住宋寒山的手腕。少年的指节冰凉，指甲因为长期化疗而泛着淡淡的青色。
"这道题，"他指着课本上的孟德尔遗传定律图解，"我好像……在梦里做过。"
宋寒山的心猛地一紧。他知道顾纪筠所说的"梦"，其实是记忆碎片的投影——那些被病痛和药物强行抹去的三年青春，正以这种扭曲的方式重新浮现。
"你看，"宋寒山用笔尖在 Punnett 方格旁画出一条辅助线，"显性基因和隐性基因的组合，就像……"
"就像我和你。"顾纪筠突然打断他，眼神定定地看着他，"显性的是你，隐性的是我。只有在特定条件下，隐性才会显现。"
宋寒山的钢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深痕。他想起上周在图书馆看到的《认知心理学》——记忆重构就像拼图游戏，患者会用想象填补缺失的碎片。而顾纪筠此刻的眼神，分明是将他们的关系强行代入了某种预设的模型。
"纪筠，"他尝试用平缓的语气纠正，"我们不是基因。我们是……"
"我知道。"顾纪筠却轻轻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了然，"我们是朋友。最好的朋友。"
他说这话时，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仿佛在应和着某种无法言说的默契。宋寒山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笨拙的修补匠，试图用胶水粘合一尊古希腊的雕像——无论多么小心，裂痕总会在最不经意的时刻显现。
周五晚上的雨来得猝不及防。宋寒山在教学楼门口找到顾纪筠时，少年正抱着一本厚厚的《时间简史》，站在屋檐下茫然地看着雨幕。
"怎么不带伞？"宋寒山将伞倾向他那边，自己半个肩膀暴露在雨里。
顾纪筠没有接伞，反而把书塞进宋寒山怀里："你帮我拿着。"他的动作很自然，带着一种近乎孩童的依赖。
两人沉默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雨水在伞面上敲出单调的声响，将世界隔绝成一个小小的、只属于他们的空间。快到楼下时，顾纪筠突然停下脚步。
"寒山，"他的声音被雨声模糊，"如果有一天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会怎么办？"
宋寒山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医生办公室里那张脑部CT片——右侧颞叶的阴影正在扩大，像一片逐渐蔓延的墨渍。
"我会帮你记着。"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坚定，"记着所有你不想忘记的事。"
顾纪筠笑了，眼角弯起的弧度让宋寒山想起初春解冻的溪流。"那你要记得，"他踮起脚尖，在宋寒山耳边轻声说，"今天的雨是草莓味的。"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宋寒山的耳根瞬间烧起来。他看着顾纪筠转身跑进宿舍楼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场雨或许不是坏事——至少它掩盖了自己慌乱的心跳。
四、晨光中的约定
周六的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菱形光斑。顾纪筠坐在书桌前，手指在平板电脑上滑动，屏幕上是一个未完成的星图软件界面。
"你在做什么？"宋寒山端着早餐走进来，看到屏幕上闪烁的代码，眉头微微皱起。
"在写一个小程序。"顾纪筠的眼睛亮得惊人，"可以把我们拍的星云照片转换成音乐。这样……即使我忘记了它们的样子，也能听到它们的声音。"
宋寒山放下餐盘的动作很轻。他想起顾纪筠昨天在天文馆说的话——"宇宙的本质是数学，数学的本质是音乐"。这个少年总是能用最朴素的语言，说出最深刻的真理。
"需要帮忙吗？"他在顾纪筠身边坐下，笔记本电脑在膝头打开，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频谱分析界面。
"你看这里，"顾纪筠指着代码里的一段注释，"我想把氢原子的发射光谱对应到钢琴键上，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两人的头靠得很近，呼吸交织在晨光里。宋寒山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余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顾纪筠专注的侧脸上——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鼻尖因为思考而微微皱起，像一只警觉的幼兽。
"好了。"宋寒山敲下最后一个分号，"试试看。"
顾纪筠按下运行键的瞬间，房间里响起一串清澈的音符，像银河的私语。他惊讶地抬起头，正好对上宋寒山含笑的眼睛。
"好听吗？"宋寒山问。
"嗯。"顾纪筠重重点头，眼角泛起湿润，"像……像你。"
窗外的阳光突然变得格外明亮，将两个少年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边。他们没有说出口的话，都融化在这流淌的旋律里——关于记忆，关于未来，关于那些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情愫。
五、枫落时的约定
四月的第一个周末，两人骑车去了郊外的森林公园。新叶在枝头舒展，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顾纪筠坐在长椅上，看着宋寒山在不远处调试天文望远镜。
"你看，"宋寒山招手让他过去，"今天的象限仪座流星雨，预报说观测条件极佳。"
顾纪筠将手搭在冰凉的镜筒上，指尖传来金属特有的触感。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带他看星星的场景——也是这样一个春夜，也是这样一架望远镜，只是那时的他还不知道，有些约定需要跨越生死才能实现。
"寒山，"他轻声说，"如果我……"
"没有如果。"宋寒山打断他，语气却异常温柔，"我们约好了，要一起看遍所有星座的。"
顾纪筠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小的银色枫叶吊坠。"这个，"他把吊坠塞进宋寒山手里，"是我用3D打印做的。上面刻着我们发现的第一个星云坐标。"
银叶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叶脉的纹路清晰可见。宋寒山的手指抚过那些细密的刻痕，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纪筠，"他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紧紧握住那片银叶，仿佛握住了整个春天。
暮色四合时，第一颗流星划过天际。顾纪筠闭上眼睛许愿的瞬间，宋寒山悄悄握住了他的手。少年的掌心干燥而温暖，带着阳光的味道。
"许了什么愿？"宋寒山问。
"不告诉你。"顾纪筠睁开眼，眸子里映着漫天星光，"说出来就不灵了。"
夜风渐起，吹落了几片早开的枫叶。它们旋转着飘落，像一封封迟到的信笺，诉说着关于时间、记忆和永恒的秘密。宋寒山看着顾纪筠被星光点亮的侧脸，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有些约定，不需要语言；有些情感，超越记忆。
他们的故事，在枫落时开始，也将在枫落时继续。而他，愿意做顾纪筠生命里最亮的那颗星，直到宇宙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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