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有个钱塘门。
外头就是钱塘江了。
几人已打探好了消息,此次卉英镖局的人会从此处经过。
小丹青和麻杆儿容易坏事,初玖只带了两个姑娘前往,一个用得着,一个不确定用不用得着。
准确说是他带着的两只鹞子。
钱塘江上有一种只在这片江面上来往的船只,并不去往远处,名为内江船。
内江船上做一种生意,外地人不知,本地人也鲜有人知。
这种生意和船上的女子有关,往往船户出船会带着女眷,船上的女眷被成为船娘,船上的生意,也就是这些船娘来做,说得不好听,就是皮肉生意了。
初玖三人蹲守了数日,终于在一个傍晚等来了他们。
露娘手忙脚乱,正要回船舱中换一身衣裙,初玖一把拉住她,“不必,你将鞋袜脱了。”
颜玦发懵,“为何要让她把鞋袜脱了啊,这里来往都是船户,他们会瞧见她的脚丫。”
初玖推她进去,“别给我惹麻烦,进去自己玩儿。”
颜玦伏在船舱一头看他们在做什么。
只见露娘微微散开衣襟,脱下鞋袜,高声在夕阳中唱首渔歌。
“青箬笠,绿蓑衣,
斜风细雨不须归。”
颜玦没听过露娘唱歌,如此一听,真不逊色于宫中歌姬,她嗓音婉转,唱得人浑身酥软。
歌声顺着傍晚的微风送到附近船家耳中。
一曲唱罢了。
果有一艘大船靠近,船上甲板之上有人问话,“你们是附近的船户?”
初玖拱手道,“正是,我们挡了诸位的道了?”
那身穿赤红衣衫的高大男子道,“这倒不是,我家主人路过此处,听见有人在放声歌唱,想要请那位姑娘上来唱几首小曲儿,冒昧否?”
初玖怒目圆睁,“我等都是打渔为生的老实人,唱歌的是我妹子,又不是什么风尘女子,哪里能为你们唱曲得乐!”
露娘坐在夕阳中,低着头,手里早被初玖塞了半个甜瓜,吸允着汁水,仿佛并没有听见初玖和那些人的对话。
此时江面上金光闪闪,落日的余晖照在露娘脸上,照得她如晚间才绽开的一朵五色花一般金贵,娇艳欲滴。
初玖的吼声似乎吓了他一跳,“还不回去,在这里丢人现眼!”
露娘放下甜瓜,赤着白皙如玉的脚,在小船上站了起来。
方才喊话的人被身后一个握住折扇的男子推开,他急忙道,“船家莫要生气,是在下路过此地,想要尝一些此处的佳肴,幸又带了古琴,方要拨动,便听见了令妹的歌声,动人心弦,并非是要冒犯。”
说罢,跟左右窃窃私语。
立刻有人将一个装满金银的荷包丢向了这艘小船。
铛一声砸在船板上。
初玖笑了两声,“既要尝些本地的佳肴,不如下船,进了临安城啊,有一座远近闻名的一品鲜酒楼,临安城里有些名气的厨子,都在里头呢!”
船上的折扇公子轻笑几声,“实在是不能分身,在此地短暂停留一晚,补充些水和干粮,明日就要回家去了。”
初玖回身看了看露娘,低声道,“你打探的消息,确定是蔺三公子押了这趟镖?”
露娘回道,“上去一探便知。”
初玖摇船靠近他们,大船放下一只绳索编成的梯子。
“若是公子不能下船品鲜,不如让小人代劳,做些本地菜式,正好小人今日打了几尾鲜鱼。”
顺着梯子爬了上去。
露娘紧随其后,初玖伸了手将她拉了上来。
蔺文庆的目光在露娘身上打转,露娘只得又低下头去,满脸羞红,低了一会儿,心道,脖子都酸了,他不会还看着我吧,做戏也这般累。
初玖又道,“我还有一个妹子,年纪小,她一人在船里等着,我实在不放心,可否让她一起上来?”
蔺文庆道,“这是自然,无妨,让她上来吧。”
初玖低吟一声,“只是我这妹子,前头烫衣服,贪睡,烫着自己脸了,小半张脸都烫坏了,怕是吓了贵人。”
蔺文庆正跟露娘说话,听到初玖这般说,道,“在下走南闯北,见得多了,并不惧怕这些。”
初玖才对底下的人说,“上来吧,公子心肠好。”
颜玦顺梯便爬了上去。
蔺文庆已摆开了古琴,并叫人搬了个凳子放个软垫给露娘,他的眼睛从始至终没有从她身上移开。
猛一抬头,手中拨错一音,只因看见了颜玦脸上的伤,蜿蜒在羊脂白玉似的面颊上,实在触目惊心。
干巴巴笑了两声,“失礼失礼。”
初玖将颜玦拉到身后,道,“我这小妹妹面皮薄,怕生人,二妹妹倒是好些,容易和人熟稔。”
手中攥紧了颜玦的腕子,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少说话,说错我坏了我计划,要你好看。”
颜玦一拽胳膊,将他推个踉跄。
初玖嘿嘿笑了两声,“不光面皮薄,脾气还大呢。”
蔺文庆道,“不要紧,珍珠姑娘坐在这里,你们再去为琥珀姑娘拿把椅子来。”
初玖便行礼道,“收了公子的银子,在下现在就去厨房为公子烹些鲜鱼,略微等一等,便可用了。”
蔺文庆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弹起古琴,随意说了句,“做什么都可以,我并不是个挑嘴的人。”
转而与露娘说话,问她如今芳龄,会唱些什么曲儿。
颜玦便去给初玖打下手。
只见他从木桶中捞起一尾活鱼,去鳞破腹,掏出秽物并鱼鳔,丢回桶中。
将一尾还在扭动的活鱼,从尾分开,一边片一部,留下当中的鱼骨,两边片下的鱼肉又用清水洗干净。
颜玦从未见过初玖做菜,往常都是占子洗衣做饭,占子做饭不能说不好吃,只是南方人口味轻,颜玦在商京总是喜欢吃些咸辣的菜。
红肉去除,上下左右去干净,白得透明的鱼腩转瞬之间就被他片成了无数片薄如纸片的肉片。
圆形排开,撒上香油和芝麻,加些醋和葱丝。
“端过去,给蔺三公子送去。”
颜玦问道,“让他吃生的?”
初玖道,“吃得就是个鲜味,你懂什么。”
颜玦不爱生食,自然也尝不出其中的鲜味。
剩下两尾。
一尾做了煲汤,一尾红烧,船上尽是鱼肉的鲜美。
初玖侍立在旁,颜玦也站在一旁吹着夜间的凉风。
蔺三招呼这二人一起坐下。
颜玦夹起一块鱼肉,眼睛立刻瞪大了,这鱼肉竟半点不腥,入口即化,有一种鲜甜的滋味。
怪不得此前占子哥说初玖只是懒得做,他是有些手艺的,当时还以为他在为初玖找补。
颜玦不由得感叹,有这手艺,做个抡铁锅的大厨,也比坑蒙拐骗来的好。
这一餐便到了月上头顶之时。
初玖给露娘使眼色,露娘便一副较弱不舍的模样向蔺文庆告别,说是今日已晚,须得回去了。
蔺文庆方与这貌美女子搭上目光,如何肯放她离开?
又是一番挽留。
初玖眼见计划顺利,慢慢就将心放入肚子里了,看来带露娘出来就足矣,还带着这小丫头碍事。
不过人都带出来了,中途赶她走,怕又惹蔺文庆生疑。
蔺文庆留三人在船上过夜,说是夜黑划船回到岸边,实在危险,不如天光渐明之时,再回去,他明早也要返回家中了。
月光洒在江面上,银光如鳞,江水犹如一头敞开肚皮的水中巨兽,不知在何处已张开巨口。
蔺三公子的船宽敞舒适,船舱里有七八个房间,当中一个他住着,初玖住一间,露娘和颜玦住一间。
船舱里有一扇小窗,里头用琉璃契着,月光透过琉璃,散出五颜六色的光芒。
颜玦记得昭华殿的偏殿也有这种琉璃,比这船上的琉璃更美,小时候她住在宫中,姨母抱她看宫中的雪,琉璃窗外,大雪落下,宫墙内寂静无声。
姨母就那样坐着,抱她在怀里。姨母的手很暖,她长得很像母亲,跟母亲不同,姨母会为她梳各式的发髻。
姨父在她很小的时候,常和姨母有说有笑,后来再大一些,她能跑得很快了,也不用常常被姨母抱着了,有次回去同母亲说姨父同姨母在争吵,母亲便叫她日后不许再叫姨父。
她不明白,姨父就是姨父,为何不能再叫,当时的她还太小,不明白九五至尊,天家殊荣的意思,只是从那日后,便只能称他为陛下了。
颜玦迷迷糊糊,侧着看窗外,几乎要睡着了。
听见身旁露娘穿衣起身了。
颜玦揉了揉眼睛,“露娘姐,你去哪里?”
露娘按住她肩膀,轻拍了几下,“里头太闷了,我出去走一走,你睡吧。”
颜玦困得厉害,听罢便昏昏沉沉闭了眼睡去。
甲板上月光粼粼,镀了层银漆一般,露娘往外面看了一眼,并不多做停留,轻轻敲了一下那扇门。
门中立刻便有一只手,在黑暗中将她拖进去。
颜玦半梦半醒间,仿佛听到露娘回来了,躺在她身边,不过露娘好像在做噩梦,声音一会儿痛苦至极,没过一会儿又像是欢愉快意。她听见有一扇门猛地被人踹开,似乎是初玖的声音,他暴怒着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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