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风从羌塘草原一路南下，掠过纳木错湖面的碎冰，翻过念青唐古拉山的垭口，终于抵达夏格山脚下时，已变得凌冽如刃。
在踏上山路之前，黎辛从包中翻出一本泛黄的笔记本——是老师的遗物。
笔记本扉页右下角写着三个清秀的小字——陆明远。
里面夹着一些照片，每张照片下粘贴着来自天南地北的，干枯的树叶，黎辛翻到最后一页，照片下方用透明胶夹着一根羽毛。
他将照片取出，和面前这座山放在一起，看着照片中和眼前一模一样的山峰。
“黎辛！准备好了吗！走啦走啦！”
一个充满朝气的声音从远处小跑着过来。
他将照片重新夹入书中，把背包拉链拉开，放进夹层最深处。
他不知道为什么头脑一热就来到了这里，可能是想要来看一眼老师最后看过的景色，又或是对城市狭窄生活的短暂逃避，他不知道。
十月上旬，虽然头顶烈阳高照，但高原的风仍然凛冽。
“准备好了。”高原的风突然柔和起来，将青年的碎发吹起，露出深褐色的双眼，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浸入水中的琥珀，色深而透亮。
那充满朝气的声音的主人走到黎辛面前：“准备好了就出发吧，德吉大叔和桑珠也准备好了。”
“嗯。”
*
声音的主人叫林起。
四天前，黎辛独自驾车穿过荒芜而广阔的川西高原，来夏格山的路上，在上一站然乌湖稍作停留，找到一处静谧的湖边，他看见了蔓延至地平线的雪山，和此生从不曾见过的，绝美的风景。
一眼望去，湖边是沉稳，厚重的大片岩石，在冰雪的映衬下，显现一种黑白交织的颜色，远方是纯白的山脉。
走到湖边，他看见能将天空装下的，静谧的湖。
和——正在被狗追的林起。
“汪汪汪”
“救命啊，啊啊啊，大叔！我再也不把桑珠骗到水里了！”少年尖叫奔跑着。
林起突然看向黎辛的方向，仿佛是看见了救命恩人般，绕了一圈，跑到黎辛的背后，紧紧抱住他的双臂。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黎辛差点摔倒，他站稳脚步，望向前方。
——桑珠。是一只纯黑的牧羊犬，眼眸深黑但透亮，除了耳朵尖是深褐色，其余全身都是如墨水般的黑。
在草地与岩石的对比下，显得尤为可爱。
它站在黎辛前方一米左右，纯黑的眼眸望向黎辛，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似的，看了一眼躲在身后的林起，然后便转身向湖边一位穿着深色藏服的人走去。
“唉，多亏了你，不然我就要成为湖边的一个冤魂了。”林起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他走到黎辛面前“哎，哥们，你一个人来这里吗，要...”
他这才看向救了他一命的“恩人。”青年的肤色偏白，发色是深褐色，几缕碎发垂在眉角。瞳孔颜色比头发颜色偏淡，但也是透亮如琥珀般漂亮的眼睛，在阳光下显得更为易碎。
“我去。”林起后退一步，看向他。
黎辛穿着一身黑色的冲锋衣和工装裤，在黑色的衬托下，双腿显得更为细长。
“怎么了？”黎辛的声音温柔中带着一丝疏离。
这是一张和声音极为相符的脸，似乎能给人无限遐想。
林起老脸一红，突然转过头，声音闷闷地说：“你是一个人开车来的吗？”
黎辛有点疑惑他为什么要转过头说话，但还是礼貌回答：“嗯，准备在这休息一会，然后去夏格山。”
“欸？”林起突然转过头，神色如常，有点讶异地问。
“你也要去夏格山吗？”
*
后来的交谈中得知，林起今年大学刚毕业，家里本准备着让他管理一段时间分公司，积累点经验，好让之后接手公司做准备。
林起被堆积如山的文件压得不堪重负，终于，在十月六日，也就是前天的晚上，悄悄坐上了来西藏的飞机，结束了漫长而痛苦的哀嚎。
他之前来过一次，不过时间不长，结识了一位向导，也就是现在他口中喊的“大叔”德吉。纯黑的牧羊犬叫桑珠，平时就喜欢追林起，似乎犹为享受这种干坏事的感觉。
这次，他的目的地是夏格山，在短暂的闲聊，得知黎辛此行的目的地也是夏格山之后，便邀请他加入，不仅是为了互相照应，也是为了能多交一个朋友。
夏格山中，[夏格]是白鹰的意思。当地人称其为神山，传说中描述山神是一只巨大的白鹰，曾无数次救旅人于危难之中，相传被救之人总能看见一只通体纯白的白鹰在空中盘旋。
现实也是，这座山从有记载的时候开始也从来没有一个人遇难。
在老师的最后的一篇笔记中曾这样描述夏格山“白鹰盘旋，风景绝美。”
*
黎辛把背包拉链拉上，从低矮的岩石上站起身，和林起朝着远处树下向他们招手的德吉大叔和桑珠走去。
这是一片广阔的草地，也是上山的必经之路，偶尔有溪流潺潺而过，带着过路的泥沙。
黎辛望向远方的山巅，在山顶，是成片成片绵白的云，如水般向下奔涌而来。
走到树下，耀眼的阳光被树叶遮挡，显得尤为柔和，黎辛把墨镜摘下来：“德吉叔，我看天气预报说今天傍晚会有雨，今天我们能到木屋吗？”
在夏格山上，靠近山顶的地方，有一 大片草地，听德吉讲，那里的温度适宜，四季如春。
听德吉说，木屋是德吉的父辈建成的，儿时，德吉的父亲每次上山都会带德吉在那里住上几天，在祖父去世之后，德吉也是有好几年没有去过了。总的来说是个不错的地方。也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他们此行攀爬的并非主峰，而是选取了另外一座，较为低矮的山，路线也是选择了最平坦的一条，避开了绝大多数峭壁以及危险的区域。
“不一定哟，如果雨下的早，就只能在路上找个山洞避雨，第二天再出发喽。”德吉带着浓重的藏语口音，黝黑的脸上似乎在诉说着岁月的风霜。
“那我们快点出发吧。赶在下雨之前到那里！”林起双手拉着背包带，迫不及待地说。
黎辛想不通，为什么他和林起年龄只相差两岁，但他总是一幅活力满满的样子。
“走吧。”黎辛深深地望了一眼远处最高的山峰。
*
蓝天，白云，在高海拔地区，正午的阳光显得十分刺眼。
众人走在一片颜色偏棕的草地上，这里没有一棵树木，只有岩石，顽强的灌木，和一条蜿蜒的溪流，这是一片生命的荒原。
这景色让他突然想起冰岛，当时的他，花光了几乎的积蓄，独自一人飞往那片陌生的土地，只是为了短暂逃离家的重压。
他曾在诗中这样写下：
在草地，岩石和海鹦的迎接下
自由回了家
他走向溪流边，蹲下身，看向水中的自己，脸上不知何时露出一丝笑意，很淡。
“累了吧，走了块两个小时了，休息一下吧。”德吉看了看时间，走向溪流边说。
“嗯。”
“好耶！”林起放下背包，摸了桑珠一把，一人一狗朝着溪流边蹲着的黎辛小跑着过去。
“哥你干什么呢，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他顺着黎辛的视角看向水中。
一只白鹰在高空飞过。
一声如同撕裂丝绸般的尖啸，骤然划破了山中的寂静，如一把利剑，轻易砍开沉闷的空气，冰冷而悠远。
众人猛地抬头望向天空，德吉双手合十，微微抬头，众人也都心怀敬意。
“相传白鹰是山神的化身，所以这片山中，白鹰是很多的，如果看到了，不要惊扰到它们。”德吉说。
黎辛注视着渐行渐远，飞向山顶的白鹰，它的身体是如雪般洁白的，那种神圣感，是在城市中很难遇见的。
*
似乎被这场景所震撼，空气中短暂的沉默。
“汪！”
桑珠对着远处的山上吠叫，德吉顺着视线抬头往远处望去。
“雨云要来了。”德吉看向远处灰蒙蒙的云从极西边飘来：“要抓紧了，赶紧找个地方避雨，跟我来。”
众人不再多做休息，两三分钟收拾好行李，便加快速度，跟着德吉向远处的山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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