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手撑着，坐在草地上，看着被自己一把火点燃了的家，站起身，向反方向跑去。
昨天下过雨，草地上的水坑让他跌跌撞撞...
他被两人拉走，在一声爆炸声后挣脱，又被拉回。
火越烧越旺，他向远方跑去，又被抓了回来。①
黎辛离开影音室，不打扰其他人，把门轻轻带上。
门口早已有人靠墙等着：“怎么样？”
男人穿着简约的毛衣，袖口随意挽起，鬓角贴着些许白发。
黎辛怔了一会，看向他：“很...很疯狂、很难受、很痛苦。我形容不出来。”
“如果这故事发生在现实世界中呢？”
“徒劳。”
“对，最后只会烧掉自己，改变不了世界。”男人拍了拍黎辛的肩，向楼梯口走去。
“走吧，晚自习时间要到了。”
“嗯。”黎辛转过头应了一声，随即开口：“陆老师，如果是你呢？”
声音不大，但陆明远听得很清晰。
“烧吧，越旺越好。”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下楼梯。
*
黎辛猛地坐起，眼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红。
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林起一跳：“哈哈，哥你起床的方式挺别致哈。”
“对不起。”黎辛揉了揉眼，语气带着一丝倦意。
德吉走进来：“醒了？今天天气不错，准备准备可以继续上山了。”
两人垫了口奶渣和牛肉干，赶紧收拾行李，准备继续上山。
*
山间空气虽然稀薄，但极其纯净，偶尔能看见野兔在树下栖息。
一行人抵达时天已经快黑了。
木屋就背靠着高耸群山，前方是大片的草地，右侧是一小片湖，水应该是从山上下来的。
“看见屋后面那条路了吗？”德吉指了指：“那是上山的路。这里是南山，比北山要矮很多，朝后面走个二三十分钟就到山顶了。”
“你们如果感兴趣可以去看看。”德吉转过头，看向不远处正和桑珠一起打滚的林起。
“好的，谢谢德吉叔。”
黎辛向林起他们走去，桑珠看见了，黑色尾巴摇的飞快，迫不及待地咬住他的裤腿。
黎辛摸了摸桑珠“走，一起过去。”
走到林起旁，他看见林起正看向远处，望得出神。
“看见什么了？”黎辛坐下来。
“哥，你看，那边的太阳还没有完全下山。”
顺着林起的视线望去，他看到仅存的一点夕阳洒在远处群山表面。
山脚下，牛羊正被赶回远处，像一颗颗小糖豆。
远处天边，他们看见苍鹰翱翔，看见黑雨滴一般的鸟群。
浪漫而温情。
“德吉叔说，从小屋向后走半小时左右，就到这里的山顶了。”
“我一会准备去看一看，要一起吗？”
“算了吧，走了差不多一天了，我的身体已经不属于我了。”林起四肢张开，形成一个标准的“大”字。
“好，那你好好休息。”
吃完饭后，
黎辛拿着一根登山杖，借着月光向山顶走去，走了十几分钟，发现前方是一片茂密的冷杉林，下方覆盖着厚厚的苔藓，静谧而原始。
月光透过冷杉的缝隙撒向苔藓，像是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昨天刚下过雨，地上还有些滑，黎辛不得不十分注意。
在拐角处，他看见了——一只白鹰正牢牢抓住树枝，半闭着眼睛睡觉。
黎辛本想悄悄走过去，不惊醒它，但在路过那棵树前还是被发现了。
他看着白鹰再一次飞走，似乎已经习惯了它的“高冷。”没多做停留便继续向前走去。
上山的路正如德吉所说，路程不长。山顶是岩石，云很少，一抬头就能看见月亮。
山下已经亮起灯光，牛羊的踪影也消失不见。
黎辛拿出相机随手拍了几张照片，从城市一路过来，这些景色是他不曾遇见的，黎辛随手摘下一朵橙色的花，将它放置在一块岩石上。
如果是从前的黎辛，他会将这朵花带走，因为总是会想留一些纪念。
但现在的他明白，有些东西是留不住的，花带回去了就会泛黄，枯萎。
人的记忆也是。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去拥有它。
于是从那一刻开始，他便很少碰一切美丽的事物，他怕拥有之后就是永恒的枯萎。
在枯萎之后，又是对当时那个自己的悔恨。
他想，既然如此，不如就献给这片土地。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让胜利的胜利
今夜 青稞只属于它自己
一切都在生长]②
[2024/9/13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这首诗，妻子的离去，同事的冷眼，朋友的疏远，我好像也一无所有了。
但是如果让我再做一次选择，我还是会毅然决然地投出那张反对票。
南山顶的风很冷，夜色笼罩，今天是阴天，看不见月亮。
我在照片背面写“夏格山，此生无憾”
但怎么可能没有遗憾呢？
要说遗憾，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孩子。我看得出来，他和我一样，执著，和那被打压到只剩一丝，但依然顽强亮着的理想主义。
他的父亲黎严，也是个倔驴，不达目的是不会停的。
但是，鸟儿天生就是属于天空的，只要有一点缝隙，就会飞走的，是很难再回来的。
他太孤单了，但我知道，没有人比他更渴望脱离孤单了。
但是他不能，他的翅膀已经折断了，他已经没办法靠自己长出翅膀了。
我拿透明胶补了又补，能换来他几分钟的天空，已经是奇迹了。]
*
清晨，一 大早德吉就带着林起出去了，黎辛一个人无所事事，想着去昨天晚上的山顶坐一会。
由于已经走过一次，这次上去的路十分熟练，十几分钟就到了山顶。
途中他还去那只白鹰栖息的树上看了看，已经不见踪影了，有点遗憾。
山上的天气变幻莫测，早上是大太阳。现在是多云，远处的山雾蒙蒙的。
上山之后，他看见一个人正站在一块岩石前，低头看着他昨天放的那朵橙花。
黎辛愣了愣，那人的背影挺拔，但是头发是如雪一般的白，垂到腰间。
身穿一身黑白的民族服饰，脖子上挂着一条项链，挂着各种各样的珠子。
黎辛分辨出几种他认识的：蜜蜡，绿松石，南红，好像还镶有一点黄金，再然后就看不清了。
黎辛离他比较远，但那人似乎发现了什么，回头望去。
黎辛这才发现，他的面容冷峻。
最显眼的莫过于那双眼睛，左眼银白如雪，右眼则是金褐色，像初生的朝阳般。
黎辛不由自主地愣了几秒。
“怎么不过来？”
那人的声音冷清，好像高山上千年不化的积雪。
黎辛这才回过神，向他走去。他刚刚见那人看他的眼神有一丝伤心，兴许是他看错了。
黎辛抬头问：“你也是来旅游的吗？”
“旅游？...”那人沉默了一阵。
“嗯？”
“嗯。”
有些疑惑为什么停顿许久，但没多想，紧接着想邀请他去下面的木屋坐一坐。
“不必了，我要去另一座山了。”他指了指被积雪覆盖着的北山。
“好吧。”
又是一小阵沉默。
黎辛看着他的眼，有些局促，视线便落到他那项链上了。
“想说什么？”
“没...没什么。”
黎辛又抬头望向他那双眼，在那银白与金褐的注视下，似乎一切谎言都无处遁形。
“我想问...你的眼睛...”
那双眼在背后群山的映衬下，好像生出了一丝，神性？
似乎看出了他的局促。“天生的，不必在意。”
“哦好。”
一声及时的信息打破了越来越沉默的氛围，是林起和德吉叔回来了，问他去哪了。
“我的朋友回来了，我要下去找他们，你真的不和我下去吗？”
“不必了。”他沉默了一下：“你一个人下山，注意安全。”
“嗯，那...再见？”
“再见。”
*
①电影：塔可夫斯基《牺牲》
②海子《日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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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步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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