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一路领着江尚宁进了一间客房。虽然白鹿湾每日都有人清扫,里里外外一尘不染,江陵还是动手把屋子重新清扫了一遍,顺便帮人把床铺铺好,又仔仔细细检查一番,才走到桌边坐下来。
而这整个过程中,江尚宁虽屡次想要劝阻他别忙活,思及自家师尊的性子,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一个劲念叨“够干净了够干净了”。
江尚宁拎了茶壶给两人各倒了杯茶水,端起来小啜一口润了润喉才开口道:“桓梧公子何必责罚刚才那位师兄,他说的并没有错,想必您也察觉到了,我生来身上便带有邪气,爹娘寻遍了名医仙师也没能成功将它祛除… …想来也是没有哪个名门愿意收留我的… …”
越说越可怜,几乎要落下泪来。
“岚公子不必难过,今日我既承诺收你为门客便绝不会食言。实不相瞒,我有一个徒弟也同公子一样自幼便身带邪气,只是平日里勤于练功又生性乖巧,那东西对他影响并不大… …”江陵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不自知地,那客套的笑容里多了些实意,然后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极悲之事,笑容凝固之后,整张白皙面庞都变得麻木。
良久,才用低到几不可闻的声音继续道,“只是后来… …”
见他这副样子,江尚宁心下一惊,却始终不见对方继续,只得追问道:“后来如何?”
江陵放在桌下大腿上的两手紧攥成拳略微发颤,脸色都有些惨白,似乎记忆匣子终于被打开,半晌也答不上话来。
“桓梧公子?桓梧公子!”江尚宁几乎要掀桌的叫声终于把人唤回了现实。
“抱歉,刚才说到哪儿了?”
“恕我冒昧,您那位徒弟,现在何处?”江尚宁小心翼翼看着对方的脸色,生怕他回忆起那段往事再自责,又忍不住想看看他的反应。
哪知对方听完这话,目光便紧紧转到了他脸上,就那样直直盯着他,像要把人看透,吓得江尚宁以为自己的身份被看穿了。
可是不对啊,他分明是易了容的,怎么可能认出来呢?
于是他硬生生地对上江陵的视线,强迫自己不移开,不想叫人看出自己其实心虚得很。
可那双眸子里分明写满了深情,写满了思念,写满了刻骨铭心… …
叫他如何一一接下?
主客之间的友好交流便就此不了了之。其实江陵什么也没做,只是意味深长地注视了江尚宁半晌就让他心力交瘁,累得像是当日在魔界同无数魑魅魍魉交战过后一般。
江陵刚甩下一句“岚公子好好休息”后关门离开,江尚宁就立马把自己丢进了床里。
折腾了一整天,外面的天色已近黄昏,照理说该是十分疲惫了,可江尚宁躺在床上,就是怎么也无法闭上眼睛。
十年了,在他的概念里,十年该是很长很长了,长到即便是整个白鹿湾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变得他完全不认得他都不会觉得奇怪。
可是这里什么也没变。
这才真真令他诧异。
江尚宁愣愣地透过窗望着那方红得有些刺眼的四角天空——就连那火烧云也瑰丽得和十年前如出一辙。
一个想法猛地钻进了脑子:会不会,他过去的那间屋子也好好地保存着?
转念一想,自己都已经“死”了十年了,总不至于一直留着一间空屋子吧。
可身体总是行动得比脑子快,等他意识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只是个门客时,旧时卧室的门已经在眼前了。
只是悄悄进去看一眼的话,应该不会有人发现吧?
心里这么安慰自己,手上已经轻轻推开了门。
江尚宁快速闪身溜进了屋,也不忘观察一下周围是否有异,而后迅速带上了门。
屋内的陈设依然是他熟悉的模样,熟悉的狐狸窗花、熟悉的水蓝色枕巾被褥、熟悉的铜炉里点着他喜欢的沉香… …
江尚宁瞬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好像他一直是住在这里的,从来不曾离开。
唯一的异样是那张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岁的书案上整整齐齐堆着一叠书,旁边摊着一张宣纸,砚台里盛着干涸的墨,上面搁着一支还未来得及清洗的笔。
江尚宁微微皱眉。他从小就不爱读书,那些名家经典密密麻麻得像是蝼蚁一般的文字他看一眼就头疼,看两眼就头疼欲裂,看三眼就想撕了眼不见心不烦。
待走近了,才看清那纸上的字迹。江尚宁自认不懂书法,但这字迹却连他都能看出下笔者笔力之深。
纸上赫然陈着七字:玲珑骰子安红豆。
笔触虽柔,却绝不拖泥带水,清清楚楚,力透纸背。
玲珑骰子安红豆,玲珑骰子安红豆… …
江尚宁在嘴里默念了两遍,总觉得过去曾听过这句诗,可却怎么也记不起下半句来了。
索性不再去想,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思考。
这些东西究竟是谁摆放在这里的?
莫非这个卧房已经有新的主人了?
那又为何维持着原样毫无改变?
住一个“死人”住过的卧房他不害怕吗?
一连串的问题一下子占据江尚宁的头脑,他甩了甩脑袋,觉得自己真是越想越多了。
下意识地想找个地儿歇歇脚,便向床铺走去,谁知刚一靠近,一个白色的毛团迎面扑了过来,撞得毫无防备的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什么东西… …”,江尚宁揉了揉摔疼的屁股抱怨道,待看清眼前那团白球的真面目后,登时从地上蹦了起来,“酒儿!?”
“嗷呜——!嗷呜呜!!”自打江尚宁进屋起,小东西就一直悄咪咪地窝在床角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此刻显然有些不敢相信阔别十年的主子居然真的回来了,一边在地上瞎蹦一边欢快地瞎叫。
别人也许认不出江尚宁来,但酒儿作为一只灵兽是绝不可能认错主人的气息的。
江尚宁一下子慌了,怕它这么叫下去会把人招来,赶紧把小家伙抱了起来捂住了嘴,在它耳边训道:“跟你说了多少遍别这么一惊一乍的,还有你是只狐狸,别老学山上的野狼嗷呜嗷呜的叫!”
“嗷——”声音一下子弱下去许多,小家伙委委屈屈地唤了一声便缩在他怀里再不肯动一下。
若换作是过去的酒儿遭了他这般训斥是必然要炸毛的,可现在它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丢丢地盯着江尚宁,生怕一闭眼人就又要消失了。
江尚宁抱着小白球滚进了床里,安抚地顺了顺它纯白的毛。酒儿安安静静地窝在主人怀里,时不时蹭蹭人衣襟,感觉特别安逸。
“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娘呢?你兄长们呢?他们不担心你吗?还有你身上背的这行囊… …”江尚宁这才想起事情好像有些不对。
酒儿原是雁山的镇山灵兽九尾灵狐之子,每一代的九尾灵狐都会诞下九子,孕育它们长大,直到能够自由化作人形代它继续守护雁山。而这九子之中,唯有最晚诞生的那一个,才能够拥有九尾,成为下一代镇山灵兽。也因如此,唯独它的使命最为重大。当别的灵狐可以自由选择化形的性别时,它别无选择。
也是为了守护它,其他灵狐都化作了男身。
“嗷呜,嗷嗷呜!呜!”提及往事,酒儿立时悲愤交加,急急解释起来。
“什么!?… …你别急,慢慢说。”
江尚宁花了一个时辰,大致是弄懂了他不在的这些年里狐族发生的事。
有一帮不知来历的恶徒闯上雁山屠了整个狐族,九尾灵狐为保住狐族血脉将世代守护的灵器装进行囊系在酒儿身上用最后的灵力将他送到了白鹿湾来… …
“依你所说,天下应有五尊封冥鼎,而江南的那尊,也就是你们狐族所守护的灵器,现在就在你身上… …那么另外四尊呢?为何我从来没听人提起过?”还来不及说完,一阵脚步声远远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那脚步不疾不徐,步履轻盈,若非江尚宁神经敏锐,也许根本察觉不到。
江尚宁立刻弹起来翻窗而出,随之房门被轻轻推开。
江尚宁从窗外悄悄往里瞄,能看见一个人影走到床边抱起了酒儿——竟是江陵!
“今日怎的这般兴奋?床铺都叫你闹乱了。”江陵淡淡笑着,宠溺地揉了揉酒儿的脑袋。
这一下把江尚宁顺了一下午的毛发又给揉乱了,酒儿立刻不高兴地嚎了两声,可听在江尚宁耳朵里却怎么都有一股子撒娇的意味。
当然江陵不是江尚宁,听不懂酒儿在嚎些什么,所以他依然不为所动地揉着小家伙炸毛的脑袋。
小家伙也就那么象征性地嚎两嗓子,马上就安安静静窝在人怀里打鼾了,像是早就习惯了被这么伺候似的。
“… …”缩在窗外偷窥的江尚宁瞬间无语。
这一老一小都是怎么了?明明过去总是一副相看两厌的样子。尤其是江陵这么一个极爱干净的人,每次见自己和酒儿滚在一起都嫌恶地避之不及,这怎么还直接抱上了?
慢着!江尚宁突然发现关注点似乎不太对… …
看师尊这么轻车熟路的样子,莫非… …这屋子一直是他在住吗?
来不及细想,一转头便惊觉太阳已经快要看不见了——白鹿湾该用晚膳了,江门客立马灰溜溜地摸回自己那间小客房去了。
回到卧房才发现桌上已经有人送了东西来,大概是照顾他初来乍到,不认得伙房的位置。
待遇是不错,可惜就算是客人的伙食也得照着江氏的规矩来——荤菜一样,不超二两。
江尚宁一边腹诽这破规矩多少年了也不知改改,营养跟不上怎么顶得住一天天这么累的修炼,一边已经搓搓手拿起筷子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儿肉便往嘴里送。
刚嚼了那么一下,整个人瞬间就要石化。
这肉——还是生的啊!
江尚宁欲哭无泪。若是十年前放眼整个白鹿湾,只要不是他那上得厅堂下炸厨堂的师尊下厨做饭,恐怕都不会犯出这种错来。
可怜的江门客嘴里叼着青菜心里万分感慨:这真是我见过厨艺最差的一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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