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漫长的夜

白日的喧嚣褪去,漆黑的夜幕缀满星斗,偶尔有几声猫叫惊扰了思绪。

十几个壮汉的身影被拉长,他们背着沉重的货物往来于荒废的宅院中。

许阳脚步匆匆,赶到巷子口停的一辆马车前,悄声道:“大人,再有半个时辰就能搬完。”

车内的许良友掀开车帘一角,满意地点头:“把人盯住了,不可让他们乱说出去。”

“是,大人放心,用的人皆是信得过的。”

做了多年许府的管家,许阳办事能力还是可信任的。

“可是大人,囤如此多的粮食,会不会…。”

许阳是忠心的,他不理解自家大人这段时间囤了五六个宅院的粮食,到底要做什么,忍不住担心询问,在看到许良友凌厉的眼神扫过来时,许阳止住了话头。

“做你该做的,其他的事不用管。”

说完,许良友的马车趁着夜色离开。

望着马车的方向,许阳久久没能回神,自家大人最近阴沉更甚往日,私藏太多不可言说的秘密,连他这个忠仆都瞒着。

———

许府,冷月华光下,一清丽身影淡漠地站在树下,远远望去犹如仙娥,美如芙蓉、胜过繁星。

月瓷跳进花溪院时,就见许姑娘孤单的身影,立于树下等她。

从前她是不太喜欢许姑娘,觉得许姑娘是红颜祸水,专门来坑害公子的,可那日见到公子对梨香过于亲密的模样,心里又替许姑娘伤心。

果然,人是重感情的,与谁亲近些就会向着谁。

“姑娘,许大人才回府,已经熄灯睡下了,许阳还在看着人搬粮。”

“还在屯粮?”声音太过清冷,没有一丝温度。

“是,又一处荒宅。”

刺杀大哥的事不知查地如何,在这节骨眼上去屯粮,有何用处?

预料到秋季的旱灾,想倒卖粮食挣些银子?身居高位不怕旁人来查?

如今的便宜爹改性子了?想贪些银钱?

陈家将许曼放印子钱一事捅了出去,第二日许良友就被御史弹劾,陛下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子严厉呵斥,一丁点面子也没给他留。

放印子钱,这在朝中上下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陛下却刻意着重点出来,任谁都能看出来便宜爹失去了陛下的倚重,宠臣的地位不保。

真怕他铤而走险,再做出何事。他与严和川的师生情意似乎也淡了不少,前世许知韵可是陪着便宜爹去严府,给他的老师过生辰的,如今都没提过此事。

便宜爹做事太谨慎,不露形迹,寻查困难些,不是一日两日就能猜出他的意图。

“月瓷,回去休息吧。”许知韵见月瓷疲惫,催促道。

盯了几个晚上,即便月瓷身体再好也不能这么熬着。

“是。”月瓷踌躇片刻,断断续续道,“姑娘,公子…为何公子…公子与以往似乎不大一样。”

月瓷拢共也没见过几面元硕北,却也看出来了,可想变化有多大,要不是同一张脸,都不敢相信是一人。

“是发生一些我们没预料到的事,回头与你细说。”

在忠臣用心教导下长大,会成为温文尔雅的翩翩少年,与在搏斗场的欺压下搏命长大得狠戾多疑的狼少年相比,的确判若两人。

路终究要往前走,过去的往事不能再去追回,探其原因似乎也无意义。

说罢,许知韵提起石桌前的梅子酒,走出花溪院。

梅子酒是兰姨自己酿的,果香四溢,清甜甘冽,喝了也不醉人,炎炎夏日最好的饮品。

去思雅堂的路上寂静无人,府内的几盏灯光勉强照个大概,多亏今晚的月光够亮,即便是弯月,也如火光。

先生李巧兮一直被安排住在思雅堂旁边的厢房内,环境清幽,无人打扰,深夜更是寂静。

灯火一盏,孤影透过窗,难以掩盖屋内的哀伤。

“咚咚咚—”

许知韵敲响了房门,不多时匆忙来开门的李巧兮,错愕不解地看着深夜到访的学生。

李巧兮眼眶红通通的,挂着点点泪水,简单地被帕子擦拭一二,声音有些嘶哑:“二姑娘,这么晚了,有何事?”

“得了上好的梅子酒,想邀先生一同品尝。”

被逐出李家的李巧兮,为了生存才选择为人师,奉京的后宅妇人不仅看上她的好才学,更看中的是陛下对她一句轻飘飘的夸赞。

一句“贞洁女子”,对于后宅的姑娘们来说,这句话无异于锦上添花,更利于女子找到更合适的夫家。

可对于她来说,她想要的不过是与年少就订婚的梁家少年郎共白头。

只怪天不遂人愿,废太子叛国案一发生,不仅换了天子,换了朝堂,也逼死她心慕已久的未婚夫君。

她一个闺阁女子,无能为力,只能为她的心上人守这一生。

今日的月未满,心更是残缺。

她的心上人也离逝十年之久,这一夜注定无眠,她写了满屋子的诗,祭奠她此生的遗憾。

此时的忧伤却被二姑娘打断,作为师长她不好斥责,只是言语冷淡些:“如此晚了,还是莫要贪杯,二姑娘回去休息吧,改日再一同品鉴。”

“倒是可惜了,学生有些许疑问想向先生讨教。”

提着酒的许知韵刚想转身,就被李巧兮叫住。

“等一下。”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岂能拒绝。

屋内的桌上、地上,被白纸铺满,纸上的字密密麻麻,诉说着思念,归于一个“情”字。

李巧兮将桌上收拾干净,遂又拿出酒杯,请许知韵坐下。

打开梅子酒,将桌上的酒杯满上,扑鼻的香气四溢,交织的独特的芳香。

抿一口,甘甜不腻,回味悠长,此时的李巧兮没有品鉴的心情,只是一饮而尽。

她想着尽快解决二姑娘的疑问,便问道:“二姑娘,有何不懂之处,尽可说来。”

“不知先生的未婚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闻此话的李巧兮微微怔住,似乎心中早已有答案,直接脱口而出:“贤才君子,品行端正。”

“如此好的人,凌迟之刑过于残忍了。”

李巧兮腾的站起身,作为先生她不能太过粗鲁,但任何人都不可轻视梁家少年,语气冰冷生硬道:“二姑娘,请回。”

许知韵不为所动,端着酒杯又饮了一口:“先生,想过为夫君报仇吗?”

外面太过安静,静到李巧兮觉得自己出现幻听,她不可置信的盯着她的学生,想确定方才的话是不是出自她的口。

“你说什么?”

“先生十年前,不就清楚废太子是被冤枉的吗?自己的夫君是被残害的吗?自己多年未嫁人,不就是等着有朝一日,冤案被翻,天下大白之时,以梁槿堂正妻的名义为他下葬吗?”

许知韵望着声泪俱下的李巧兮,“贞洁”从来都不是眼前这位女先生的名头,重情重义才是。

酒杯被许知韵重重地放下,“咯噔”一声,像是打开尘封已久的心。

前世未能达成先生的夙愿,是她这个学生的遗憾。

“你究竟是何人?”

“什么人不重要,我们想要的、所期望的,都是同一件事,这就足够了。”许知韵起身走近几步,“先生,这一路独自一人着实辛苦了,眼下我们可以结伴而行。”

泪水布满发红的眼眶,糊了视线,但心底像有束光射进来。

十年前,她收到少年郎偷偷传来的信,他告诉她,此情深似海,但为君为臣为子,葵藿之心不可弃,宁死不屈也要为被陷害的太子执言,他愿有朝一日能真相大白,洗冤屈敬忠良,到那时想请她替忠臣们上一柱香。

终是等到来人能与她共情了,她要相信吗?能信任旁人吗?

这一夜过于漫长,天边的黑幕零散分布的星星,用力地闪着微弱的光,似乎比往日要更亮一些。

琉光巷,灯火辉煌,百姓们俗称此巷为“风流巷”,青楼楚馆招摇地聚集于此,繁花怒开,争奇斗艳。

夜已大深,鸡鸣过半。

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从琉光巷驶出来,车内俊俏的公子一手端着青花花鸟杯,一手挑逗着袒露香肩的貌美女子。

忽然,马车一停,晃得车内的主子猛然摔倒,随后咒骂声传了出来。

待见车外仍旧没有声音,俊俏公子系好下腰间玉带,酿呛地走出来。

车外的月光正亮,倏然眼前一黑,随后被几个壮汉拽下车,拖到拐弯处的巷子里。

“啊—是谁,哪来的狗东西竟敢打小爷我。”

“别打了,别…打了,来人啊,救命,救命…”

惨叫声惊到路过的猫狗,却没惊扰到远处的人。

翌日一早,奉京城内就传出消息,说国公府的小霸王郭政业被揍个满脸青,不敢出来见人了。

问是何原因,世人皆说活该,整日招猫逗狗,仗着国公爷的名声作威作福,为非作歹,强行霸占良家少妇,此人是该被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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