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伯赶着马车驶往珠玑巷，钰谨知道今夜她再不能偷偷溜到楚慕云的窗前，看他屋中未灭的烛光，猜测他在做什么了。
刚才金逍的一席话仍让她回不过神来，楚慕云竟不是西域人，西夜国的家奴又是什么意思？
联想到陶谦曾哽咽地跟她说过，家主背负了很多，步履维艰，她太想现在，此刻就把一切问清楚，可楚慕云自从上了马车，就一直闭目养神，已经是在明确地告诉自己，不想回答这个话题，不想聊任何话题。
她又想到，自己算是他的什么人呢，他一直未对自己说过的身世被金逍当众揭露，又怎愿在此刻和盘托出？想到这里，钰谨打消了说话的念头，一路无话，只偷偷地看他的脸。
一年来，钰谨从来不敢仔细打量，比起初见的模样，他的额头好像多了一些忧虑，她想伸手去摸一摸他的眉毛，可是她不敢。
“看够了？” 楚慕云微微睁眼，直直对上钰谨毫无顾忌的眼神。
钰谨的脸唰的一下红了，连忙低头道：“看够了。啊，不对不对，我没在看什么。”
她不敢抬头，只听到楚慕云的平静的声音道：“我看你气色已经好了很多，这些日子，若无不适，便不用来漠园找我了。正月南海山茶花开时，我会要陶谦去请你。”
难道你不想和我一起守岁过一个年节吗？钰谨抬头看着楚慕云心中道，但这句话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只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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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珠玑巷后，钰谨把巧姑和小红叫来，郑重其事地和她们说自己的打算。
“以前那种给大绣坊供货的路子都被堵死了，而我们靠李念山接些小活卖的只是一时的新鲜，要想真正把生意做起来，还要靠找准目标人群，做长久的生意。我决定了，租一个小门面，只做配件，每款设计还是只做一件，成衣的话有人上门要求做就给做，但可以另雇专门的绣娘做成衣底子，外面的配件必须按照我们定的样式来搭。目标客户，除了之前那些高门大户的小姐公子，我们也可以面向一些城中富户中产，他们希望模仿皇家和侯伯家的穿衣打扮，应该也会有市场。”
巧姑和小红都不住点头：“钰姐姐，钰姑娘，你说做什么，怎么做，我们都听你的。”
钰谨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成功呀。但现在有了现成的东主，还是一个顶大方的，我们就放手干吧。”
钰谨又拉着巧姑的手道：“巧姑，这一年多生意停摆，你过得还好？你还愿意回来跟着我做，我很高兴。”
巧姑抹了抹眼角的眼泪：“钰姑娘，我过得好，大壮一直在做事，家里吃穿不愁。楚神医，楚东家，也叫陶谦去看过我，给我们送过粮食。东家还问大壮，是不是给钰姑娘做了一把防身的刀。”
钰谨听了，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原来他还是在乎自己，还关心自己身边的人。钰谨点头笑道：“以后我们有了铺子，但我不便出面，会再雇一个掌柜，但许多事还要麻烦你和小红张罗。”
入夜，钰谨又一次睡在自己的榻上，却觉得哪里都不对。铺盖不如漠园的柔软，床帏不如漠园的厚重，屋中也不像漠园的布置，常常能闻到淡淡花香，或者楚慕云身上好闻的草药香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睡着，却渐渐又开始身上燥热起来，只觉得口干舌燥。突然心中一阵悸动，猛地惊醒，只见床帏被轻轻掀起一个角，钰谨心提到了嗓子眼，只听黑暗中传来金逍刻意压低的声音：“小钰，是我，我来看看你就走。”
钰谨翻了个身，发现没什么力气坐起来，只轻轻说了一句：“我想喝水。”
金逍打起火折子，走去桌前给钰谨倒了杯水拿来，扶着钰谨半坐起，钰谨慢慢地把水全喝了下去，这才觉得好受些。金逍拿手贴了贴钰谨的额头，皱眉道：“怎得这么烫！”
院中传来一阵响动，脚步走近了钰谨的屋子，小红在外问到：“钰姐姐，你起来了？可是要喝水？”
钰谨不想让小红发现金逍在此，情急之下对小红喊道：“没有，我没什么事。”身子赶紧往里面靠了些，示意金逍躺上来。
金逍莞尔，吹熄了火折子，毫不犹豫闪身上榻，把床帏完全放下。
小红推开门，又担忧地问：“楚家主说，你身体未愈，时常半夜发烧，总要喝水的。钰姐姐，你要喝水吗？”
钰谨连忙道：“我刚才已经自己用过水了，小红，你去睡吧，不用担心我。”
小红这才哦了一声离开，把门关好。
黑暗中，钰谨听得到金逍躺在自己身边呼吸沉重，她侧身伸手摸去，金逍再也忍不住，一把把钰谨抱在怀里。
“小钰，你不要推开我，我抱抱你，说会儿话我就走。” 金逍任性地把钰谨的脸按在自己胸膛，双手紧抱她，根本没打算让钰谨把自己推开。
“我在花井街初见你时，我要喝水，你可是把混着冰渣的水桶留给我就逃走了，哪像我现在这样照顾你，把水喂到你嘴边。” 金逍在钰谨耳边宠溺地低语，摸了一下钰谨的头发。
“你身上这样热，屋里又和冰窖一样。你手下的人就是这么照顾你的？” 金逍抚上钰谨的脖子，声音不掩心疼，还含着一些恼怒。
“你哥哥的尸骨魂归故里，和你的父母葬在一起，你开心吗？” 金逍柔声问，却没有等钰谨回答，仿佛是自言自语般接着道：“你可知道，这一年里，我多想见到你？我有时怀疑，你是演了一场戏，为了避开我，要我再不会纠缠你。有时又告诉自己，只不过是曹家把你送回了西域，我只要派人去找，肯定能寻到你。我是天下最大的傻子，竟不知那日是那样凶险，你差点为了我丢了性命。可你伯父为何不告诉我你是中了毒？楚慕云为何这么久才把你医好？”
说着，金逍的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抱着钰谨的胳膊环得越来越紧。
钰谨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在他就要走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都要走自己选的路，即使深情，也不会为谁改变，可短暂的相逢，相知，相爱，又何尝不能成为彼此记忆中的美好？
钰谨双手环上金逍的腰，在他怀中低声道：“哥哥沉冤昭雪，我没有遗憾了。此生只想凭自己双手赚些钱财，好去游历天下。等我赚够了钱，等你尽了臣子之责，若还想着我，可以来寻我，我们仍可以结伴而行。”
金逍微微松开紧抱钰谨的手臂，低头在她耳边问：“小钰，你心中可有其他人？”
钰谨心里一紧，又开始抽抽地心痛起来，不自觉地蜷起了身子。
金逍心中渐冷，却把钰谨又抱紧了些，在她耳边柔声道：“小钰，你伯父觉得我在叵罗命悬一线，是个朝不保夕的可怜王爷。但我想让你知道，我并非朝中无人，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金别台都动不了我，我走到哪里，都是叵罗的皇权贵胄。而楚慕云不一样，楚家和西夜国签了死契，他永远都是西夜的家奴，他将来的妻子是，他的儿女也是。西夜国王，甚至任何一个西域的国王想要他死，楚家所有人都要跟着陪葬，你不能嫁给他。”
钰谨收回环着金逍的手，捂住胸口，身体蜷得更厉害了。
“小钰，你怎么了？” 金逍发现了异样，紧张地扶着钰谨，不知该怎么办。
钰谨摇头，她越不愿想，越是克制不住地难过。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想到漠园的种种，想到他总是推开自己，摇摇头道：“我没事了。”
金逍只觉得妒火中烧，再也忍不住，俯身在钰谨面前狠狠道：“小钰，我说过要你爱我。我会要你心里只有我。” 说完，低头吻下去。
钰谨似乎毫不觉得意外，反而迎合着回吻。金逍先是愣了一下，便即刻更猛烈地吻下来，钰谨浑身如火烧一般，只觉得可以纵容自己，就这么一下，双手摸上金逍的脸颊，勾勒着他的眉毛，他的耳朵，他起伏的胸膛。
二人唇齿交缠，直到钰谨大脑几乎缺氧，突然感受到金逍下腹的另一种**，金逍突然推开自己，平躺在旁喘着粗气。
钰谨仍恋恋不舍，问：“怎么了？”
在黑暗中，金逍笑了一下，握着钰谨的手，柔声道：“小钰，我不愿用霸道的方式要你爱上我，那样对你不公平。” 说罢，回转过来在钰谨唇上快速地啄了一下，跳下榻来，道：“你好好做生意！若是有难，你知道去哪里找我的人。我走了，你等我回来！”
说罢，再不给钰谨回答的机会，悄无声息地开门而出，一点动静都没有。钰谨坐起身，屋中很冷，他的气息已经一丝全无，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好像是自己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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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逍策马奔驰在一路向北的深夜，寒风凛冽，他却全然不以为意。
他知道他该走了，他害怕自己犹豫，害怕钰谨挽留，他怕只要自己犹豫了一瞬，便会做些什么，而他并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郎，他知道那时的他，钰谨不会拒绝。
可这样对她并不公平，若他真的再也回不来，他真心想要钰谨忘掉他，过一个平静的，幸福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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